青石长街，人声鼎沸。
青岚宗山下的云水坊市每逢初一十五便格外热闹。今日正值十五，街道两旁摊位鳞次栉比，各色灵材、法器、符箓琳琅满目，空气里混杂着药草清香、铁器锈味和刚出炉灵糕的甜香。
战玲珑一身月白劲装，腰间佩剑，眉头微蹙地扫视着手中的采购清单：“三百年份的紫云藤、玄铁精魄二十斤、清心草三十株……”她抬眼看向身侧的林风，“分头采购，半时辰后在此会合。”
林风正盯着一旁糖画摊子出神，闻言点头：“师姐放心，我办事，妥妥的。”
战玲珑瞥他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上次他说“妥妥的”，结果买回来的“百年朱砂”实际是掺了红土的劣等货，害她画符时炸了半间静室。
“紫云藤我去百草阁买，玄铁精魄你去铸器坊。”战玲珑将清单撕成两半，“记住，要验货三次，讨价还价不得低于——”
话没说完，街角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林师兄！助产侠侣的林师兄！”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原本喧闹的街市陡然安静了一瞬，随即人群如潮水般朝这边涌来。
林风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七八个摊主围住。
“林师兄！看看我这新到的安神香，和您助产灵狐时用的一模一样！”
“林师兄林师兄！特制九转安神阵阵旗，买三送一！”
“独家秘制灵狐最爱吃的玉髓糕，林师兄尝尝？”
战玲珑被挤到一旁，眼睁睁看着林风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像个突然被推上戏台的伶人，手足无措地应付着四面八方塞来的商品。
一个满脸精明的中年修士挤到最前面，手中高举一只黑漆漆的丹炉：“林师兄！您瞧瞧这个——正宗林风同款炸炉！”
人群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林风脸色一僵，那丹炉看起来确实眼熟，炉壁上还有焦黑的痕迹，和他上个月炸掉的那个简直孪生兄弟。
“这、这怎么……”林风想辩解。
“您别谦虚！”摊主嗓门洪亮，“现在谁不知道，林师兄炼丹不拘一格，炸炉那是感悟天地至理！这丹炉可是按您炸炉时的灵气波动仿制的，保证能让使用者体会到您当时的悟道心境！”
战玲珑按住眉心，她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坊市商贩的创造力。
更荒谬的还在后面。
“玲珑师姐同款剑穗！冰蓝流苏，战斗中都不易脱落！”
“助产灵符！随身携带，保母子平安！”
“侠侣同心玉佩！买一对送定制刻字！”
战玲珑听到自己名字时，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身后一个卖胭脂的摊子。老板娘眼睛一亮：“这位姑娘要不要试试‘战玲珑同款冷艳唇脂’？保证让您气场全开！”
“不必。”战玲珑冷着脸挤出两个字，试图往林风那边靠拢，却发现人群越聚越多。
林风那边已经彻底失控。
不知哪个商贩带头喊了一声：“林师兄给我们讲讲助产灵狐的心得吧！”
“对对对！讲一段！”
“我们愿付灵石！”
林风被推搡着站到一个倒扣的木桶上，居高临下面对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求助地看向战玲珑。
战玲珑叹了口气，手按剑柄。她本可直接御剑离开，但清单还在林风手里，而且……
她看向林风那副窘迫又无奈的表情，心底莫名一软。
深吸一口气，战玲珑调动灵力，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让开。”
两个字不大，却蕴含筑基期的威压。前排几个炼气期的商贩下意识退后。
趁这空隙，战玲珑身形一闪，已至林风身侧。她一把抓住林风手腕，低声道：“跟紧我。”
林风怔了怔，罕见地没有嬉皮笑脸，只是郑重地点头。
战玲珑左手拉着林风，右手未拔剑，仅以剑鞘拨开人群。她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在人群合拢前找到缝隙。冰系灵力在周身流转，所过之处气温骤降，让人下意识让开道路。
“是战师姐！”
“真人比传闻还冷！”
“别挤了别挤了，小心被冻住！”
商贩们七嘴八舌，却真的不敢再硬拦。毕竟这位可是独引苍狼群、剑拍公猪的猛人。
战玲珑带着林风穿过半条街，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才松开手。
林风靠墙喘了口气，苦笑道：“我没想到……”
“闭嘴。”战玲珑打断他，侧耳倾听。巷口传来脚步声，显然有人跟来。
她环顾四周，这是条死胡同，尽头堆着杂物。战玲珑目光落在墙角一件晾晒的粗布衣上，灵机一动。
两分钟后。
巷口探进几个脑袋：“奇怪，明明看他们跑进来的……”
“估计翻墙走了吧。”
“可惜了，还想让林师兄给我的安神香签个名……”
待脚步声远去，杂物堆后窸窸窣窣。
战玲珑掀开盖在头上的破木箱，扯掉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粗布外衣——方才情急之下，她从晾衣绳上“借”来的。
林风也从一堆旧竹篓下钻出来，头上还顶着片菜叶。他看战玲珑一脸嫌弃地拍打身上灰尘，忽然笑了。
“笑什么？”战玲珑瞪他。
“没想到师姐还会偷衣服。”林风眨眨眼。
“是借！会还的！”战玲珑咬牙。
话虽如此，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打扮：月白劲装外罩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头发因为匆忙躲避而散了几缕，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风伸手帮她摘下发间的菜叶，动作自然得让两人都愣了一瞬。
“咳。”林风收回手，转移话题，“现在怎么办？清单还在我这儿，但这样出去肯定又被围。”
战玲珑沉吟片刻：“易容。”
一刻钟后，两个相貌平平的灰衣修士走出小巷。战玲珑用简单的幻形术调整了面部轮廓，林风则不知从哪弄来两撇假胡子，黏得歪歪扭扭。
“你这胡子……”战玲珑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像吗？”林风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脸得意。
“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战玲珑实话实说。
即便如此，效果还是有的。他们混入人群，虽然偶尔有商贩朝林风多看一眼——大概因为那滑稽的胡子——但总算没再被认出。
采购过程顺利得让战玲珑意外。
在百草阁，她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买到了上等紫云藤。掌柜的还热情推荐：“姑娘要不要看看新到的助产灵草？现在可流行了！”
战玲珑面无表情地拒绝。
另一边，林风在铸器坊成功砍价两成，扛着二十斤玄铁精魄出来时，还顺手买了包糖炒栗子。
“师姐，尝尝。”他在约定会合的茶摊找到战玲珑，递上油纸包。
战玲珑本想拒绝，但栗子的焦糖香气扑鼻，她赶早下山还没吃早饭。犹豫片刻，她接过一颗，剥开。
“怎么样？”林风眼巴巴看着。
“尚可。”战玲珑嘴上这么说，却又拿了一颗。
两人坐在茶摊角落，默默剥着栗子。阳光透过竹帘洒在桌面，远处坊市的喧嚣变得模糊。
“今天……谢谢。”林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战玲珑动作一顿，没抬头：“同门理应相助。”
“但你可以不管我。”林风看着她，“毕竟我这么麻烦。”
战玲珑抬眸，对上林风难得认真的眼神。她沉默了几息，道：“你确实麻烦。”顿了顿，“但搭档就是搭档。”
林风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他惯常的嬉皮笑脸，而是某种更真实、更柔软的东西。
就在这时，邻桌的谈话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林风师兄和战玲珑师姐又完成一个大任务！”
“真的？什么任务？”
“具体不清楚，但据说林师兄布阵时天地异象，战师姐一剑斩妖……”
“真不愧是助产侠侣啊！”
战玲珑捏碎了手中的栗子壳。
林风憋笑憋得肩膀发抖，在战玲珑杀人般的目光中举手投降：“我错了，师姐，我真的错了……”
最终离开坊市时，两人收获颇丰。除了清单上的材料，林风还偷偷买了一对剑穗——不是那什么“玲珑同款”，而是普通的青色流苏，朴素但质地不错。
走到山门时，战玲珑忽然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林风。
“这是什么？”
“清心咒改良版。”战玲珑目视前方，语气平淡，“下次炼丹前默念三遍，可稳定心神，减少炸炉几率。”
林风握着温润的玉简，一时说不出话。
战玲珑已经转身朝内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明天开始，每天加练两个时辰阵法基础。再乱用‘九转安神阵’这种名字，我就用剑拍你。”
“像拍公猪那样？”林风脱口而出。
战玲珑拔剑。
夕阳下，两道身影一追一逃，没入青岚宗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山门守卫早已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继续站岗。
而坊市里，关于“助产侠侣微服私访”的传言，已经衍生出七八个版本。最离谱的一个说，战玲珑为保护林风，单挑整条街的商贩，最后两人化身普通道侣，携手离去。
“胡说八道！”当晚听到传闻的战玲珑气得摔了茶杯。
“但师姐确实保护我了啊。”林风蹲在窗台上，笑嘻嘻道。
“那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师姐关心我。”
“滚！”
茶杯追着林风飞出窗外，在夜空划过一道弧线。
远处执事堂，李墨轩长老看着手中最新情报——关于坊市今日的异常热闹及两位弟子的“壮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提笔在记录上写道：“人气虽成困扰，然危机中可见默契增长。坊市一行，林风学会收敛，战玲珑学会变通。评分可酌情上调。”
想了想，又添一句：“另，宗门形象宣传效果意外良好，可考虑适度利用。”
当然，这话要是让战玲珑听到，怕是要提着剑来找长老“谈谈心”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此刻的月色下，林风正对着那对青色剑穗发愁：该怎么送出去，才不会又被追砍三条街呢？
这大概是他修行路上，比突破境界更难的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