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靖海侯府的马车在晨雾中驶向皇城。
云逸一夜未眠,将截获的证物分类整理,又详细审阅了周汝成的供词,撰写了一份条理清晰的奏折。此刻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膝上放着装有玉圭的锦盒。
林远骑马跟在车旁,时不时探头问:“侯爷,您说陛下见了这些东西,会不会龙颜大怒,直接下旨抄了安国公府?”
云逸未睁眼:“依法查办,依证定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林远缩回头,嘀咕道:“文绉绉的……不过安国公那老小子确实该收拾,连自家闺女都坑……”
马车行至宫门,云逸递牌入内。今日并非大朝会,景和帝在养心殿召见。
内侍引云逸入殿时,皇帝正与徐锐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战况正酣。见云逸进来,景和帝落下一子,抬头道:“来得正好,靖海侯也来看看这局棋。”
云逸行礼后上前观棋。徐锐执黑,棋风沉稳厚重,已占据四角;景和帝执白,中腹势力雄厚,正欲破黑棋边空。双方势均力敌。
“陛下棋力精深,臣不敢妄评。”云逸道。
景和帝笑骂:“滑头。”他推枰起身,“罢了,先办正事。你昨日呈的急报朕看了,永丰号截获,证物缴获,周汝成招供——效率颇高。”
徐锐也站起身,向云逸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
云逸将锦盒与奏折呈上:“此乃截获的前朝玉圭,据周汝成供述,是安国公欲运往东南交予星陨阁之物。另有青铜器、石刻、竹简等四十七件,皆带有特殊纹样,与星陨阁符文相关。臣已命人封存侯府,待陛下查验。”
内侍接过锦盒,小心打开。玉圭在殿内光线下泛着温润光泽,日月星辰纹样清晰可见,金线修补处更显古朴。
景和帝仔细端详玉圭,神色渐沉:“好一件祭天重器。安国公……真是胆大包天。”他将玉圭放回,又问,“周汝成还供出什么?”
云逸将奏折翻开:“周汝成供认,三年前便开始与安国公、瑞王府长史、内务府曹太监勾结,借皇陵祭祀、宫廷采买之便,盗换前朝遗物。所得财物,安国公与瑞亲王占七成,其余人分润。这些器物最终流向东南,由‘海主’接收,转交星陨阁。”
他顿了顿:“另,周汝成提及安国公府三年前曾支付五万两银,疑与大小姐赵莹失踪案有关。臣已派人细查。”
景和帝静默片刻,殿内空气似凝滞。良久,他缓缓道:“安国公赵崇,两朝元老,当年随先帝平定西北有功。瑞亲王赵玠,朕的堂弟,太后的亲侄子。”他看向云逸,“此案若查实,震动朝野。”
徐锐沉声道:“陛下,正因涉及宗亲重臣,更须彻查。星陨阁祸乱边疆、渗透朝堂,若不斩断其爪牙,后患无穷。”
景和帝颔首:“朕明白。”他对云逸道,“朕给你一道密旨:此案由你全权督办,可调动内卫府、刑部协理。安国公、瑞亲王暂不动,但可查其党羽、封其产业、控其人手。所有证据,务必确凿。”
“臣遵旨。”
“另,”景和帝补充,“内务府曹太监,朕已命暗卫控制。此人深居内宫,所知甚多,你亲自去审。”
“是。”
徐锐此时开口:“陛下,臣请协理此案。安国公在军中尚有旧部,瑞亲王掌宗人府,若事急,臣可出面弹压。”
景和帝思忖片刻:“准。徐卿暗中配合靖海侯,军中人脉、京城防务,由你调度。”
“谢陛下。”
大事议定,景和帝神色稍缓,看向云逸:“你母亲在永州可好?”
“谢陛下关怀,母亲一切安好。”云逸道,“只是时常挂念京城旧事。”
“待此案了结,朕许她回京。”景和帝意味深长道,“有些旧事,也该有个了断。”
云逸心中一动,垂首应声。
离宫时已近午时。徐锐与云逸同出宫门,并肩而行。
“安国公府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尤其北境边军,有他不少旧部门生。”徐锐低声道,“你查案时若遇军中阻力,可持我令牌。”他递过一枚黑铁令牌,上刻“徐”字。
云逸接过:“谢大将军。”
“瑞亲王那边更麻烦。”徐锐皱眉,“他掌宗人府,又与太后亲近。若无铁证,动他不易。”
“所以要先剪其羽翼。”云逸道,“周汝成、曹太监、聚宝斋胡东家、漕帮余党……这些人都要深挖。他们供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指向主谋的利箭。”
徐锐赞许地看他一眼:“你心中有数便好。需要人手,随时开口。”
二人行至宫门外,各自上马。徐锐往大将军府去,云逸则回靖海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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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书房中,林远正对着几大箱证物发愁:“侯爷,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堆在厢房吧?”
云逸将密旨收好,道:“你带人将所有证物造册绘图,详细记录纹样、尺寸、来历。原件封存,拓印副本。尤其是那些竹简,找可靠的先生解读,看是否有星陨阁相关记载。”
“好嘞!”林远应下,又问,“那周汝成还审不审?”
“审,但换个审法。”云逸道,“带他去认这些证物,让他一一指认来历、经手人、交接过程。每件器物背后牵扯哪些人,都要问清。”
“明白!”
李小三此时进来禀报:“侯爷,聚宝斋胡东家今早试图出城,被我们的人拦下了,现已押回。漕帮那几个舵主也有了踪迹,躲在城南贫民窟的一处赌坊里,已派人监视。”
“胡东家押入地牢,稍后我亲自审。”云逸吩咐,“漕帮那边继续监视,看他们与谁联络。另外,查安国公府和瑞王府近日的产业变动、人员往来,特别是与外地、海外的联系。”
“是!”
石猛也来报:“内卫府传来消息,曹太监已秘密押送至城西一处暗桩,等候侯爷审讯。”
云逸点头:“午后就过去。”
众人领命散去。云逸简单用了午膳,便准备前往城西暗桩。
临行前,他忽然想起一事,问林远:“苏清芷那边可有动静?”
林远挠头:“玲珑阁一切如常,苏姑娘今日在阁中接待了几位江南来的画商,没见异常。不过……咱们盯安国公府的人回报,赵晖昨日去了玲珑阁,与苏姑娘在雅间谈了一炷香时间,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云逸若有所思。赵晖在此时找苏清芷,恐怕与安国公府当前的处境有关。
“继续留意,但莫惊动她。”
“是。”
午后,云逸乘马车前往城西。暗桩表面是家药材铺,后院有地窖改成的临时牢房。
曹太监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中。他五十来岁,面白无须,此刻虽身着囚衣,但神态仍带着几分宫中积威。见云逸进来,他抬了抬眼皮:“靖海侯亲自来审咱家,真是荣幸。”
云逸在对面坐下:“曹公公是聪明人,当知眼下局势。”
曹太监冷笑:“咱家伺候两代君王,什么风浪没见过?侯爷以为抓了咱家,就能扳倒安国公、瑞亲王?”
“扳不扳得倒,要看证据。”云逸语气平静,“周汝成已全招了。皇陵祭祀、宫廷采买,这些年你们盗换的前朝遗物,账目、经手人、交接记录,皆在我手。公公觉得,这些够不够?”
曹太监脸色微变,但仍强撑:“空口无凭……”
云逸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某一页:“三年前秋祭,你以‘查验祭器’为名,从内库提走玉琮一对,三日后归还。归还的玉琮,是真品还是赝品?”
曹太监不语。
“去年春祭前,你批条从内务府支取三千两,用于‘祭器修缮’。修缮的是何器物?修缮工匠是谁?修缮后器物归于何处?”云逸一页页翻过,“还有今年夏初,你经手的一批‘破损旧瓷’,实则是前朝官窑精品,最终流向聚宝斋……”
“够了!”曹太监终于绷不住,颓然道,“侯爷想问什么,直说吧。”
云逸合上册子:“安国公、瑞亲王与星陨阁勾结,你参与多深?星陨阁要这些前朝遗物,究竟何用?”
曹太监沉默良久,低声道:“咱家……也是身不由己。安国公拿住了咱家在宫外的侄孙,若不从,那孩子性命不保。”他苦笑,“至于星陨阁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咱家确实不知。只听安国公提过一句,说这些器物上有‘上古星图’,与什么‘通天之路’有关……”
“通天之路?”云逸皱眉。
“咱家也不懂。”曹太监摇头,“安国公只说,星陨阁在寻找前朝失传的某种秘法,需要这些带星象纹样的古物做引子。”
云逸又问了些细节,曹太监一一作答,与周汝成的供词基本吻合。审毕,他命人将曹太监押回囚室,严加看管。
离开暗桩时,日已西斜。云逸坐在马车中,回想曹太监的话。
“上古星图”“通天之路”……星陨阁如此大费周章收集前朝遗物,所图恐怕远超金银财宝。再联想到“黄金血脉”的传说,他隐隐觉得,这一切背后,或许关乎某个古老的秘密。
回到侯府,他将今日所得与徐锐商议。徐锐亦觉案情重大,建议增派人手,加快查证速度。
夜色渐深,靖海侯府的书房灯烛长明。而京城的另一端,安国公府与瑞王府内,也有人彻夜难眠。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