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青云的头顶，但他强行压了下去。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对方深不可测，直接冲突绝非上策。
“时间，地点。”青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中山装男人似乎很满意他的“识时务”，递过来一张没有任何字迹的白色卡片：“明晚八点。东郊，‘忘川’茶舍。只您一人。”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云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心微微出汗。那张白色的卡片在他指尖，轻若无物，却重如千钧。
忘川茶舍？他听说过那个地方，在东郊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以前是一些文人雅士附庸风雅的地方，后来渐渐没落，几乎被人遗忘。对方选在那里，显然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只身赴约？无疑是龙潭虎穴。
但不去？何林巧和萱萱的安危就直接暴露在对方威胁之下。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直面幕后黑手，揭开“牧羊人”和“他们”真面目的机会！
他立刻拿出大哥大，联系阿来和小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告知，并严令他们暂停一切调查，立刻撤回，同时通知老鼠，动用最高级别的追踪手段，全力监控东郊忘川茶舍周边的一切动静，但要绝对隐蔽，不能打草惊蛇。
然后，他再次拨通了那个极少动用的号码。
“七爷，”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刚才，‘他们’的人来找我了。”
电话那头的七爷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什么来路？”
“一个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五十上下，气场很强。代表他‘主人’来的，提到了周明华和那笔旧账，威胁了送走的人。约我明晚东郊忘川茶舍，单独见面。”
七爷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良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青云心沉到底的话：“中山装，金丝眼镜…描述像是我知道，但惹不起的那一脉里的人…小云，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忘川茶舍…那是他们的地方。”
连七爷都说“惹不起”？！
“七爷，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慎之又慎。”七爷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赴约可以，但别指望我能提供太多帮助。在那地方，我的名号不好使。能不能全身而退，甚至能不能问到你想知道的东西，就看你自己造化和谈判的本事了。记住，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电话挂断。青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七爷的警告意味着，对方是凌驾于寻常江湖规则之上的存在。明天的约会，凶险程度远超想象。
他独自站在院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拿出那张白色卡片，反复摩挲。
明晚八点，忘川茶舍。
那将是一场真正的鸿门宴。而他，必须单刀赴会。
为了真相，也为了那对母女遥不可及的安全。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城东小院被暮色笼罩。青云指间夹着那张纯白卡片，仿佛捏着一块冰。七爷那句“惹不起”和“活着回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头。连七爷都讳莫如深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冷静。摩托罗拉998在掌心震动，是阿来的回电。
“青云！我们马上到！他妈的，哪路神仙敢直接上门威胁？老子倒要看看……”阿来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沸腾的怒火。
“别冲动！”青云立刻打断他，声音低沉而严厉，“立刻回来，什么都别做。对方不简单，七爷刚来过电话，说了四个字——‘惹不起’。”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七爷都说“惹不起”的存在，那意味着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平时打交道的层面。
“那…那怎么办？明天你真要一个人去？”阿来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必须去。”青云语气斩钉截铁，“巧姐和萱萱在他们视线里了。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你们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刚结束和阿来的通话，摩托罗拉998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号码让青云微微一怔——是七爷的私人号码，他刚打过没多久。
“七爷？”青云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七爷那沉稳的声音，而是一个更加深沉、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磁性的陌生男声，听起来年纪比七爷稍轻，但气场似乎更为内敛和庞大：
“是青云吗？”
这个声音……青云莫名觉得有一丝极淡的、飘忽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远的梦里听过，但仔细去捕捉，又空空如也。
“我是。您是哪位？”青云谨慎地回答。
“我姓程。”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刚从七爷这里喝茶出来，听他说起你遇到点麻烦，关于一个叫周明华的人，还有…东郊的忘川茶舍？”
姓程？青云快速搜索记忆，成都乃至川内，似乎没有哪位顶尖人物是姓程的。他能直接拿到七爷的电话，并且如此自然地介入谈话，身份绝对不一般。
“程先生。”青云保持礼节，“是有这么回事。”
“忘川茶舍那边，水很深。”程先生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明天晚上，你自己小心。进去之后，无论看到谁，听到什么，尽量少说，多看。对方如果提要求，只要不触及底线，可以先应承下来，脱身再说。”
这看似是告诫，实则是一种隐晦的指点！这位程先生，似乎对忘川茶舍极其了解！
“谢谢程先生提点。”青云心中疑窦丛生，但语气依旧平静，“不知程先生为何……”
“举手之劳。”程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深究，“年轻人，锋芒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藏锋。好了，就这样。”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青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这位突然出现的“程先生”是谁？他的声音为何那一点莫名的熟悉？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仅仅是因为和七爷喝茶聊起？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
这时，阿来和小黄气喘吁吁地跑回了院子。
“青云，你没事吧？”阿来紧张地打量他。
“没事。”青云摇摇头，将程先生来电的事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将白色卡片递给阿来和小黄看。
“忘川茶舍？这地方听着就邪性！”小黄皱眉。
“妈的，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明天我们跟你一起去！”阿来咬牙道。
“不行！”青云断然拒绝，“对方明确要求只我一人。你们去了，反而可能坏事，甚至激怒他们。七爷刚才也警告了，那边不简单。”
他看向两位兄弟，眼神坚定：“你们在外面接应。让老鼠动用所有资源，盯死忘川茶舍周围所有进出口、制高点。如果我两个小时没出来，或者发出求救信号，你们……”青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不要硬闯，立刻联系七爷，然后…想办法把周明华和‘牧羊人’的消息，用最彻底的方式捅出去，捅给那些真正想查案的人！把水彻底搅浑！”
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自己折在里面，也要用这种方式为何林巧母女争取一线生机，并让敌人付出代价。
阿来和小黄眼眶有些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青云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一夜无话，但三人都彻夜未眠。
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青云只身一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东郊。忘川茶舍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竹林掩映之中，只有门口两盏昏黄的白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静谧得诡异。
他停好车，整理了一下衣领，将军刺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木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环时，身后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无声无息地滑入竹林边缘的阴影里停下。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的侧脸，正是程军——军爷。他深邃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青云挺拔却孤勇的背影上，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愧疚，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青云似有所觉，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摇曳的竹影和深沉的夜色。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用力推开了忘川茶舍的门。
门内，灯光昏暗，茶香袅袅中，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缓缓斟茶。
不是昨天那个男人。
而是一个看起来更瘦削，气息更阴冷的背影。
“青云先生，请坐。”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忘川茶舍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檀香和极品普洱混合的奇异味道，吸入口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暗，仅能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和那个背对着青云的瘦削身影。
青云依言在那张宽大的仿古茶桌对面坐下，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茶舍内部空间不小，但除了他们两人，似乎空无一人，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却有力的心跳声。对方选择这样的环境，无疑是为了施加心理压力。
那瘦削的中山装男人缓缓转过身。他大约四十多岁，面庞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五官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青云面前，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青云先生，久仰。”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可以叫我，‘枭’。”
代号。又是一个代号。青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枭先生。不知你家主人约我来，想谈什么？”
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青云的脸：“年轻人，很有胆色。单刀赴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了那个叫赵晓兰的女人，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好奇心？”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青云回答得滴水不漏，“她是我救下来的，自然要管到底。至于好奇心，比不上平安二字重要。”
“平安？”枭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卷入这种事情，还想求得平安？青云先生，你未免太天真了。周明华拿了他不该拿的东西，赵晓兰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秘密。这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带给青云巨大的压迫感：“我家主人惜才，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不想看你自毁前程。所以，给你指条明路。”
“请讲。”青云冷静应对。
“第一，立刻停止所有调查。你的人，全部撤回来。”枭的声音变得冷硬，“第二，告诉我们赵晓兰和她女儿的下落。第三，忘了周明华，忘了‘牧羊人’，忘了你听到、看到的一切。”
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回报，我们可以保证你和你手下兄弟在东门的生意顺风顺水，甚至…更上一层楼。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他没有说，但冰冷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
青云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枭先生，条件很诱人，也很霸道。但我青云在东门混，靠的不是出卖别人换来的前程。赵晓兰的下落，我不可能告诉你们。至于调查……”他抬起眼，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枭的视线，“如果我说不呢？”
茶舍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枭脸上的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那就很遗憾了。年轻人，有时候，骨头太硬，容易折断。不仅你自己会粉身碎骨，还会连累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那位刚刚退休，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的七爷。”
连七爷都成为了威胁的筹码！
青云的心猛地一紧，怒火上涌，但他强行克制住。对方的手段和能量，远超他的预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叮铃铃——”
茶舍柜台上，一部老式的转盘电话突然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青云，最终还是起身，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青云敏锐地注意到，枭那原本冰冷漠然的脸色，在听电话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是深深的忌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大约十几秒后，枭只对着话筒低声回了一个字：“是。”
他放下电话，重新走回茶桌旁，再次看向青云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复杂，之前的杀意和压迫感竟然收敛了大半。
“青云先生，”枭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探究的意味，“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要有分量得多。”
青云心中巨震！是谁打来的电话？竟然能让态度如此强硬的“枭”瞬间改变态度？七爷？不可能，七爷自己也说惹不起。那还有谁？难道是……那位神秘的“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