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笼罩着长安,筱小正在自家店铺的后院,指挥着伙计们冒雨将新到的货物紧急搬入仓房避雨。
“小姐!小姐!”
一个伙计急匆匆跑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王府来人了,说是有要紧事通知您!”
“王府?”
筱小一愣,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德昌,你看着这里,我去去就回。”
她快步来到前堂,没想到等候在那里的竟是耶律质舞。
“筱小姐姐。”
耶律质舞见到她,立刻站起身,神色不似往常活泼,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凝重。
“见过王妃。”
筱小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
耶律质舞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有件事,非常非常重要,我们去内室说吧。”
“好。”
筱小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两人进入一间僻静的客房,筱小正欲转身去倒茶,耶律质舞却轻轻按住了她握着茶壶的手。
“筱姐姐,”
耶律质舞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忍,
“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女帝姐姐就是怕你承受不住,才让我亲自来告诉你……”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耶律质舞写满悲悯的脸。
“筱翁伯伯四日前,在娆疆,被人发现,已遭遇不测。”
筱小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没听懂这句话。
“啊?”
耶律质舞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心中难过,重复道:
“筱翁伯伯他,唉……”
“哐当——!”
精致的瓷茶杯从筱小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片刻的死寂后,巨大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筱小的理智。
“不——!爹——!”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店铺,冲入了茫茫雨幕之中,直奔秦王府!
“我要见秦王!我要见秦王!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好不好?!”
筱小“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府大门前冰冷的石阶上,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守卫的士兵面露难色,试图扶起她:
“筱姑娘,已经进去禀报了!您别跪着,快起来到旁边避避雨吧!这样会生病的!”
“不!我不起来!我要见秦王!我要亲口问他!爹啊——!!”
她哭喊着,情绪过于激动,加上淋雨和巨大的打击,眼前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身处一间雅致的寝殿内,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沉香。
“筱小,消息是真的。”
女帝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希望你能节哀顺变。”
“不!女帝!不可能!”
筱小挣扎着坐起身,泪水再次涌出,
“娆疆有蛊王、鲜参他们在,高手如云,我爹爹他,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被人杀了?!这绝对不可能!”
“唉。”
女帝转过身,看着她,
“事实便是如此。有人,就是在蛊王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筱翁。”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看看!我爹一定没死!他肯定是在骗我!他最喜欢开玩笑了。”
筱小语无伦次,就要下床。
“筱小!”
女帝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你!你也冷静一些!”
“我爹爹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下死仇!谁能、谁有本事突然就把他杀了?我……我……”
她混乱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可怕的方向。
“筱小!”
女帝打断她,柳眉微蹙,语气严厉起来,
“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肯定与锦衣卫无关!我知道你现在心神大乱,可能会怀疑是我们王府见你们筱家生意做大,想卸磨杀驴。但我告诉你,凭林远和你的交情,我们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他的为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筱小被女帝点破心思,愣了一下,随即崩溃地捂住脸:
“对不起,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我只是想回去,至少……至少为爹爹送最后一程,让他入土为安……”
“不行。”
女帝斩钉截铁地拒绝,
“如今娆疆局势不明,危机四伏,你待在长安才是最安全的。蛊王他们已经派万毒窟精锐围住了鬼市子,正在全力排查所有可疑之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生意上的事情,你交给信得过的人去打理。这两日,你就安心待在王府,哪里也不准去。”
…
接连几日,林远等人寸步不离地搜查着藏兵谷阁楼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们都坚信,以石瑶的智慧和经验,绝不可能毫无反抗地被带走,定会留下线索。
“这里!师父,快看这里!”
杜雨儿蹲在阁楼外的门槛旁,忽然高声呼喊。
众人闻声围拢过去。只见杜雨儿用手轻轻敲击着那看似普通的木质门槛,在某一段区域,敲击声明显比其他地方更为清脆、空洞!
钟小葵二话不说,并指如刀,运起内力,“嘭”地一声直接将那块中空的木板劈开!果然,里面藏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林远小心取出,展开,上面是石瑶清秀却带着决绝的字迹:
「大帅走后,不良人彻底分裂。看到这封信后,转交李星云。记住,莫来找我,莫要多问。只需要,做好你该做之事。」
林远的目光死死盯着信纸,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果然是不良人内部出了问题。”
“此信是何意?为何只让转交李星云,却不让我们救她?”
尤川不解。林远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石瑶这是在保护我们,也是在指明方向。她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只待钱三羽来了,或许能有更多头绪。”
…
正当他们思索之际,钱三羽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踏入这熟悉的阁楼,想到昔日那位无敌的身影曾在此运筹帷幄,心中百感交集,下意识地便要跪下行礼。
“不用跪了,坐吧。”
林远的声音打断了他。钱三羽依言坐下,刚想汇报,一个身影却踉跄着冲了进来!她发丝凌乱,脸上毫无血色,一见到林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
“殿下!求您为我做主!求求您了!”
“筱小?!”
林远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来这里?”
…
“什么?!筱翁被杀了?!”
阁楼内响起数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林远更是心头巨震,瞬间将石瑶被掳与筱翁之死联系了起来。他看着筱小那彻底崩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连忙对蚩梦示意:
“蚩梦,你先带筱小去隔壁房间,好好安抚她,让她冷静下来。”
蚩梦连忙上前,搀扶起几乎虚脱的筱小,轻声安慰着将她带离。
待她们离开后,钱三羽才沉声补充道:
“殿下,筱姑娘得知噩耗后,悲痛欲绝,几近疯魔。女帝陛下怕她留在长安出事,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这才命我带着她一同前来寻您。这一路上,筱姑娘精神高度紧张,看谁都像是凶手,她如今只信得过殿下您一人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远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杜雨儿和降臣吩咐道:
“雨儿,降臣,你们去陪着筱小,务必确保她的安全,安抚她的情绪。”
“是\/知道啦。”
两人离开。此刻,阁楼内只剩下林远、钟小葵、尤川和钱三羽四人,气氛凝重。
林远将石瑶留下的那封信递给钱三羽:
“钱三羽,你先看看这个。”
钱三羽接过,仔细阅读,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信上并未留下太多线索,只是告诫。”
“正因如此,才更显问题严重。”
林远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钱三羽,你是不良人旧部,我问你,不良人天罡三十六校尉,你究竟知道多少底细?”
钱三羽心中一凛,抬头迎上林远的目光:
“殿下,您也怀疑是不良人所为?”
“我怀疑的,并非如今追随李星云的那部分不良人,”
林远缓缓道,
“而是那些不愿承认李星云,依旧隐藏在暗处,各行其是的‘不良人’!”
钱三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一路上,属下也在反复思量。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杀害筱翁,又能从这藏兵谷强行带走石瑶,普天之下,具备此等实力和动机的,的确只有不良人。但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但是,关于三十六校尉,我们内部其实彼此知之甚少。”
“不知道?”
林远有些意外。
“是的。”
钱三羽肯定道,
“这是大帅生前的刻意安排,是最高机密。就连总舵主三千院大人,手中也仅掌握部分名单而已。不良人自太宗朝创立,历经数百年,我们内部其实从未真正团结过,可以说是派系林立,互相制衡。这,也是大帅驾驭我等的手段之一。”
他进一步解释道:
“例如蚩离(天伤星)与蚩笠(天孤星),他们同出娆疆,自然最为亲近;而我,之前一直跟随总舵主潜伏行事;上官云阙、温韬他们又是另一派系,可以说,我们三十六校尉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甚至多有龃龉。过去,全赖袁天罡大帅的无上威严,才能将我们强行捏合在一起,协同办事。”
“你的意思是,除了袁天罡,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三十六校尉的全部身份?”
林远抓住了关键。
“理论上,是的。”
钱三羽点头,但随即,他语气一顿,变得极其凝重,
“不过有一个例外。”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天佑星,石瑶。”
“大帅生前,最是信任、倚重她。几乎所有的重大谋划,都会与她商议。可以说,石瑶就是大帅实际上的副手,其地位超然,就连三千院总舵主见了她,也要礼敬三分。她极有可能知道所有校尉的真实身份!”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寒意:
“这,恐怕就是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不良人,为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带走的最主要原因!当然,也可能,石瑶还知晓一些关于长生不死药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只听得见灯花偶尔噼啪作响。
林远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头,目光落在钱三羽紧锁的眉头上。钟小葵抱着胳膊靠在案边,视线低垂,尤川更是从头到尾没抬起过头,只盯着自己的靴尖。
“吐蕃,”
林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不管具体是哪路人马搞鬼,这笔账,最后总得算到吐蕃头上。”
钟小葵闻言抬起头,接过了话头:
“话是这么说,可吐蕃那地方太邪性。”
她用手指虚划了一圈,
“全是鸟飞不过的高山,地里长不出什么粮食,白天晒脱皮,晚上能冻死人。咱们的兵马就算能开进去,粮草也跟不上。人吃马嚼的,路还那么难走。
她顿了顿,见众人都听着,便继续往下说:
“如今吐蕃自己是乱成一锅粥,可正因为乱,反倒不好打。想出兵,无非两条路——要么走蜀地,钻山沟摸到它东南边;要么就走河西走廊,绕道青海。后头这条,当年薛仁贵走过。”
她没再说下去,但在场谁都明白那未尽之言——大名鼎鼎的薛仁贵,就是走青海道在吐蕃手里栽了这辈子最大的跟头。
“难。”
林远吐出一个字,重重靠回椅背,
“就算咱们不计代价真打下来了,弟兄们能在那种鬼地方长待吗?迟早还得撤回来。这一来一回,损兵折将。”
钟小葵点头:
“更麻烦的是,眼下咱们手里没铁证。对方手脚干净得很,明面上所有线索都指向不良人。郭威和徐知诰他们虽是亲眼看见了喇嘛,可单凭这个,”
她摇了摇头,这喇嘛,可以是别有用心之徒,也可以只是寻常路过的僧人。拿这个当由头兴师问罪,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