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响起的。
月球基地深空监控中心，原本只有仪器低鸣的安静被刺耳的蜂鸣打破。值班技术员从半睡半醒中惊起，手忙脚乱地扑向主控制台。
“什么情况？”夜班主管冲进来，睡袍都没来得及换。
“奥尔特云7号浮标传回异常数据！”技术员调出波形图，声音发颤，“引力波纹，持续了3.2秒，强度等级c-7，特征……特征匹配库里有低概率吻合项。”
“匹配什么？”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掠星者曲率航行尾迹-疑似变种’，匹配度31%。”
31%——这个数字很微妙。高到不能忽视，低到不足以确认。就像在暴风雨夜里听到远处一声闷雷，说不清是雷声还是别的什么。
主管抓起通讯器：“接林教授，优先级一。”
林砚赶到监控中心时，数据分析组的人已经到齐了。十几块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频谱、波形、能量分布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和焦虑混合的味道。
“原始数据在哪？”林砚问。
“这里。”技术主管调出那段3.2秒的波形，“7号浮标位于奥尔特云外围，距离太阳大约一万个天文单位，是人类目前部署最远的探测器。它传回的数据有17分钟延迟，所以异常发生时间实际上是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林砚盯着波形。
那是一条平滑的、近乎完美的正弦曲线，但在某些节点处有微小的“毛刺”。如果放在地球附近，这可能只是太阳风扰动或者路过的小行星引力干扰。但在奥尔特云那种近乎绝对真空、灵能背景噪声几乎为零的地方，这种波形就显得格外诡异。
“做过干扰排除吗？”
“做过了。”技术主管调出报告，“排除了已知的十七种自然现象可能性，包括彗星挥发、星际尘埃团、背景辐射涨落……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发现了新的天文现象，二是……”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
“匹配度31%是怎么算出来的？”林砚问。
“用的是曦曜数据库里关于‘掠星者曲率航行尾迹’的十七个特征参数。”技术主管放大波形细节，“看这里，这个频率衰减模式，和记载中掠星者舰队进入曲率航行时产生的空间扰动有72%的相似度。但这里的谐波分布又不一样，更……更粗糙？像简化版。”
“简化版……”
林砚想起绿茵联盟说过的话：攻击他们的“清道夫”用的武器像是掠星者的低功率版本。
“把这段数据和绿茵联盟提供的‘清道夫航行特征’做比对。”他下令。
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匹配度68%。
监控中心里一片死寂。
68%——这意味着，出现在奥尔特云边缘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绿茵联盟遭遇过的“清道夫”，那些掠星者的附庸侦察单位。
“它现在在哪？”林砚问。
“不知道。”技术主管苦笑，“7号浮标只是个固定探测器，只能监测到通过它所在区域的扰动。从波形特征推断，扰动源的速度大约是0.3倍光速，方向……”他在星图上画出一条虚线，“大致朝向太阳系内，但角度很偏，更像是……路过？或者在做大范围扫描？”
“能追踪吗？”
“需要调动更多浮标组成观测网。但我们现在在奥尔特云只部署了十二个浮标，覆盖率不到2%。它完全可以从缝隙里溜过去，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有多大、有多少。”
林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
“启动预案阿尔法-7。”他睁开眼，“所有深空预警浮标进入主动扫描模式，功耗提到最大，牺牲使用寿命换取探测精度。同时，向地球发送加密警报，威胁评估等级提升到‘橙色-高’，建议各成员国启动第一阶段防御准备。”
“要向民众公开吗？”有人小声问。
“暂时不。”林砚摇头，“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但我们必须在内部做好准备——通知‘方舟计划’团队，‘薪火二号’和‘三号’的建造进度必须再提速。另外……”
他顿了顿：“通知绿茵联盟的根须长老，我们需要再次紧急会谈。”
隔离区生态模拟舱里，绿茵联盟的三位幸存者状态明显变差了。
根须的投影比前几天淡了不少，边缘有轻微的闪烁。藤心一直蜷缩着，很少说话。而年轮——烙印移除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手术本身消耗巨大，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根须长老。”林砚开门见山，“奥尔特云边缘可能出现了清道夫的踪迹。”
根须的投影晃了晃，但没有太惊讶。
“比我们预料的快。”他轻声说，“但它们不会立刻进攻。清道夫是侦察单位，任务是收集情报、评估威胁、标记目标。它们会先在外围游弋，用各种被动手段扫描整个恒星系，建立完整的星图和数据模型。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月。”
“几个月后呢？”
“如果它们判断这个文明威胁等级低，就会直接召唤收割者主力。”根须说，“如果判断有中等威胁，可能会先尝试渗透、分化、制造内部混乱。如果判断威胁高……它们会撤退，然后带着更大的舰队回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
“让它们看不清。”根须抬起头，“这也是我一直想跟您谈的事。我们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多久了。远离故乡生态，我们的生命灵能循环在持续衰退。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多还有两个月，我们就会进入永久休眠，然后慢慢消散。”
林砚沉默了。他其实早就从医疗报告里知道了，但没想到这么快。
“所以，在离开之前，我们想留下一点东西。”根须的声音很平静，“不是技术，不是情报，而是……我们文明存在过的证明。”
他调出一份资料，投影在两人之间。
那是三颗种子的设计图——不是普通的种子，而是复杂的灵能结构体，外层是类似植物种子的硬壳，内部却是由灵能回路编织成的“记忆核心”。
“我们称之为‘传承之种’。”根须说，“它可以吸收周围环境的灵能，缓慢生长，最终长成一株植物。但这株植物的灵能波动会携带我们绿茵联盟的‘文明印记’——我们的历史、我们的艺术、我们的语言、我们的错误和悔恨。任何能解析灵能信息的文明，都能从它身上读到我们的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了些情绪：“我们想请求您，允许我们用最后的力量，将我们的生命灵能核心技术与地球的几种原生灵植融合，创造出三颗这样的种子。一颗留在月球，一颗送到地球，还有一颗……如果可以，请放在‘薪火二号’上，带向星空。”
林砚看着设计图，很久没有说话。
“这需要消耗你们最后的力量吧？”他问。
“是的。”根须坦然承认，“制造传承之种，需要把我们残存的生命灵能核心剥离出来，与种子融合。完成后，我们会进入深度休眠，可能永远无法醒来。但这是值得的——至少，绿茵联盟不会彻底消失，至少，我们的教训能被记住。”
林砚想起曦曜文明留下的方舟。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传承之种。
“你们希望人类记住什么？”
“记住恐惧会让人分裂，但责任能把人凝聚。”根须一字一句，“记住在深空中，弱小不是原罪，傲慢才是。记住……永远不要幻想用交易换取安全，因为猎手只会把主动凑上来的猎物吃得更干净。”
这些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林砚心上。
“我同意。”他说，“但有一个条件——仪式要在完全监控下进行，种子完成后要经过严格检测。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我们必须确保安全。”
“理解。”根须点头，“另外……我们希望能有年轻一代的人类旁观。苏晓，还有学院其他有天赋的学员。这或许能成为他们的一堂课。”
“我会安排。”
仪式安排在三天后，地点是龙夏修真学院的灵植园深处。
这里被临时划为禁区，周围布设了三层灵能屏障，数十台监测设备对准中央那片专门开辟出的苗圃。苗圃里已经种下了三种地球原生灵植——月华草、地脉藤、星泪花，都是与灵能环境高度亲和的稀有品种。
苏晓、陈家洛，还有另外五位被选中的学员站在观察区，屏息凝神。
林砚站在苗圃边，身边是根须、藤心和年轮的本体——他们被从月球基地紧急转运过来，此刻躺在特制的维生舱里，通过神经接驳远程操控着三个小巧的灵能构造体。
“开始吧。”林砚说。
根须的构造体首先飘向月华草。它伸出淡绿色的触须，轻轻触碰草叶。月华草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拔高，然后在顶端结出一颗珍珠般的花苞。
“剥离生命核心。”根须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
维生舱里，根须的本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监测屏幕上，他的生命灵能读数开始快速下降。与此同时，一颗核桃大小、散发着温暖绿光的球体从他胸口缓缓浮出，穿过维生舱的透明罩，飘向月华草的花苞。
花苞张开了。
光球融入其中，花瓣层层合拢。整个过程安静而神圣，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是藤心和年轮。
藤心选择地脉藤。她的生命核心是淡金色的，像晨曦。融入后，地脉藤的藤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仿佛流动的光河。
年轮选择星泪花。他的核心是琥珀色，像凝固的时光。星泪花原本透明如水晶的花瓣，染上了一层温暖的琥珀光泽，花蕊深处隐隐有年轮般的纹路旋转。
三株灵植在完成融合后，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它们没有继续长大，反而开始收缩、凝聚、固化。枝叶向内卷曲，包裹住花朵，最终形成了三颗拳头大小的“果实”——一颗银白如玉，一颗金黄如日，一颗琥珀如夜。
果实表面光滑温润，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灵能波动。
“完成了……”根须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传承之种……会在适宜的环境下缓慢生长，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会发芽。但一旦发芽，它就会开始‘讲述’我们的故事……”
维生舱里，三个绿茵联盟幸存者的生命读数都降到了临界值以下。他们进入了深度休眠，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
医疗团队立刻上前接管。
林砚走到苗圃边，小心地摘下了三颗传承之种。它们入手温润，重量很轻，但仿佛承载着一个文明的重量。
“教授。”苏晓走过来，眼睛红红的，“他们……会死吗？”
“医疗组会全力维持。”林砚说，“但能否醒来，要看奇迹了。”
他递出那颗琥珀色的种子：“年轮的这颗，交给你保管。他说……你很特别，能看到空间的‘声音’。也许有一天，你能从这颗种子里听到更多。”
苏晓双手接过，郑重地点头。
仪式结束后，学院后山的观星台上。
苏晓和陈家洛并肩坐着，看着夜空。今晚云层很厚，星星时隐时现。
“我今天查了资料。”陈家洛忽然说，“绿茵联盟的母星‘绿源星’，原本是个比地球更美的星球。森林覆盖率达到87%，灵能充沛到空气里都飘着光点。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苏晓握紧手里的琥珀种子。
“陈家洛，”她轻声问，“如果我们失败了，地球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陈家洛诚实地说，“但我爷爷说，陈家祖上经历过三次灭族危机，最危险的一次，全族只剩七个人躲在山洞里。可我们还是活下来了，延续了三百年。”
他转头看向苏晓：“所以，别想失败的事。想怎么赢，想怎么活下去。”
“那你呢？”苏晓问，“你会参加‘方舟计划’的选拔吗？”
“会。”陈家洛毫不犹豫，“但我不是为了逃命。我哥已经在‘薪火二号’的后备名单里了，如果真要选一个人登船，他去比我更合适。他有家室，有孩子。而我……我想留下来战斗。”
苏晓愣住了：“留下来？”
“嗯。”陈家洛笑了笑，“我修炼了十七年，不是为了在危险来临时逃跑的。就算死，也要死在保护家园的地方。”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
“苏晓，我知道你们平民学员看我们世家子弟不顺眼，觉得我们占着资源不干事。但至少我，还有我认识的很多人，不是那样的。我们也在拼命，只是方式不同。”
他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
苏晓坐在原地，很久没动。
手里的琥珀种子，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暖。
月球基地，凌晨五点。
林砚站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上面显示着最新的奥尔特云监测网络数据。7号浮标之后，又有三个浮标捕捉到了类似的引力波纹异常，但强度更弱，方向更分散。
分析组的结论是：目标可能不止一个。清道夫像是撒开了一张网，正在从不同角度扫描太阳系。
“它们还没进来。”张承志站在旁边，“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等什么。”
“等我们暴露更多信息。”林砚说，“等我们因为恐慌而大规模启动灵能设施，等我们的通讯流量出现异常，等我们露出破绽。”
他调出地球的灵能分布图。
“通知所有成员国，从今天起，进入‘静默备战’状态。所有非必要的灵能设施降功率运行，所有深空通讯使用最高级别加密，所有科研项目转向防御和隐蔽优先。”
“民众那边……”
“按计划逐步释放信息。”林砚说，“先从‘发现未知深空现象，科学家正在研究’开始，慢慢过渡到‘存在潜在风险，建议做好应急准备’。我们不能一直瞒着，但也不能一下子全说。”
张承志点头，转身去传达命令。
林砚独自留在指挥中心。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苍凉的月面。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会从地平线升起，照亮这片荒凉的土地。而地球，会在月球的天空中，像一颗美丽的蓝宝石。
那么美，那么脆弱。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苏晓发来的蜂窝式灵能迷彩最新进展报告。进度比预期快，但还不够快。
时间，永远不够。
通讯器响了，是钟山老人的加密线路。
“林砚，”钟山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共同体刚刚通过了《太阳系防御与文明延续联合宣言》草案。186章要写的内容，我们可能得提前了。”
“这么快？”
“不快不行了。”钟山叹气，“奥尔特云的事，虽然没公开，但各国高层都知道了。压力太大了，必须有个东西把大家绑在一起。宣言虽然只是张纸，但有时候，纸比刀剑更有用。”
林砚沉默片刻：“我明白了。186章的细纲，我会调整。”
“另外，”钟山顿了顿，“苏晓那孩子……你确定要把她推到那个位置吗？她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牛顿在乡下躲避瘟疫时，发现了万有引力。”林砚说，“十九岁的爱因斯坦在专利局当职员时，已经在思考相对论了。年龄从来不是限制，时代才是。”
钟山没再说什么，挂断了通讯。
林砚看着窗外的黑暗，忽然想起绿茵联盟传承之种的仪式。
那三颗种子，现在一颗在苏晓手里，一颗在学院灵植园，还有一颗……他会种在月球基地的穹顶生态园里。
也许几十年后，它们会发芽，会长大，会向后来者讲述一个关于勇气、错误、救赎和传承的故事。
而人类的故事，还在书写。
林砚打开工作日志，开始记录：
“第185日。暗影已至边缘。我们点亮了更多灯火。”
窗外，月球的地平线上，第一缕阳光刺破了黑暗。
新的一天，开始了。
倒计时，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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