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走向光里的背影,终究在林羽的眼底化作了一道刺目的残像。
他缓缓抬起头,清晨的阳光已将街道染成一片暖金色,昨夜那只巨大的机械狐狸投下的阴冷长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那影子留在林羽脑海中的烙印,却比阳光还要灼热。
左手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右肩微微内倾,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这个动作,林羽熟悉到骨子里。
九岁那年,灭族惨案的余波未平,火刑台的旧址上还残留着焦糊的气息,年幼的他浑身颤抖,是哥哥宇智波鼬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将他半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为他挡住了所有窥探和审视的目光,一步步带他走出了那片梦魇之地。
是巧合吗?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预示?
林羽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家药铺的门楣下方。
那里,一朵不知何时悄然绽放的野樱花,正静静地依附在陈旧的木框上。
昨日还带着清晨露水的花瓣,此刻边缘已经微微泛黄,透出一丝枯萎的颓意,但那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药味,却依旧顽固地萦绕在空气中。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那脆弱的花瓣,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他没有摘下它,只是收回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将两扇门板合拢。
动作轻柔得仿佛不是在关门,而是在守护一个即将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秘密。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将外界的喧嚣与内里的沉静彻底隔绝。
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街角。
送报的少年骑着单车,车轮滚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往日的轻快哼唱不同,今天的他显得格外郑重。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报纸远远掷向门口,而是悄悄停下车,快步走到门前,将一份折叠整齐的特刊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林羽拾起报纸,冰凉的油墨触感让他瞬间回神。
头版头条用醒目的大字印着——《回声堂首份青少年心声辑录》。
这份报纸没有署名,没有评论,只有一段段来自不同人的匿名倾诉,像是一场无声的独白大会。
“我告诉老师,我害怕因为能力不够而被家族抛弃,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我一张最安静的桌子,让我能专心练习结印。”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因为我的忍犬生病了。第二天,有人在我课桌的抽屉里放了一颗糖,还附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只正在摇尾巴的小狗。”
“我不敢回家,因为我打碎了父亲最珍贵的卷轴。我在回声堂的留言亭里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第二天,父亲第一次没有责骂我,只是说,‘东西坏了可以修,人不能一直躲在外面’。”
一行行稚嫩却真挚的文字,像一股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汇入林羽冰封已久的心湖。
他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忽然触到一处极不寻常的凸起。
在报纸的最边缘,有一道被刻意压出的细微折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一幅潦草却传神的简笔画赫然出现。
画上是两个走向远处钟楼的背影,一个高大,一个稍显矮小。
而在他们的头顶,天空中的云朵,被画成了三枚勾玉缓缓旋转的写轮眼形状。
林羽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幅画,与昨夜那道诡异的影子,与九岁那年的记忆,轰然重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羽从储藏室最深处的一个木盒里,取出了一件尘封已久的东西——那是一块造型古朴的腕带,通体漆黑,中央嵌着一枚仿佛由鲜血凝结而成的晶石。
“反派任务系统”终端。
自从灭族之夜,他亲手埋葬了宇智波的荣耀与未来之后,这东西便再也没有被启动过。
它象征着一个他必须扮演的角色,一个他早已厌倦的身份。
他死死盯着那块血色晶石,指尖微微颤抖。
犹豫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那冰冷的晶石表面,一字一顿地输入了一串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密码。
“演——戏——的——眼——泪——是——真——的。”
血色晶石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沉寂多年的系统界面终于在空气中投射出一道虚拟光幕,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数据:
【最终任务:宇智波的救赎。当前完成度:97.8%】
【剩余未解码记忆碎片x1】
97.8%……只差最后一点。
那缺失的2.2%究竟是什么?
林羽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沉入记忆的深海。
无数个任务编号和内容在他脑中飞速闪过,A级、S级、SS级……最后,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甚至被系统判定为“失败”而封存的编号,终于挣脱了枷锁,清晰地浮现出来。
S07号任务。
任务内容只有一句话:【让宇智波的孩子们,学会堂堂正正地说出——“我需要帮助”。】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要颠覆的是宇智波的政权,要挑战的是长老的权威,但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真正要对抗的,是根植于每个宇智波族人血脉中那份致命的骄傲与孤独。
当晚,夜色如墨,药铺的后门被轻轻叩响。
来人是宇智波鼬。
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冷酷与决绝的暗部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常服,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伪装的疏离,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将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放在了柜台上。
“这是回声堂试点项目留下的第一批设备之一,里面……有你的声音。”鼬说罢,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嘶哑、激烈,却又无比坚定的少年声音,从喇叭里猛地冲了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宇智波就必须是完美的兵器!凭什么我们的孩子从小就要背负着荣耀的枷锁,连哭泣都要被视为耻辱!你们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宇智波没有软弱的权利?!”
那是多年前,林羽在家族会议上,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发出的怒吼。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少年意气用事的叛逆。
林羽怔怔地听着自己当年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孤独对抗着整个家族的自己。
“你以为这是叛逆吗?”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岁月的迷雾,“不,林羽。这是你第一次,替所有沉默的、痛苦的、不敢开口的宇智-波族人,说了他们不敢说的话。”
“这些年,你通过回声堂传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颠覆性的思想。”鼬的目光落在林羽身上,前所未有的温和,“而是一种许可。一种……允许自己不那么坚强,允许自己寻求帮助的许可。”
林羽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第二日清晨,广播站的设备照常开启。
林羽走到麦克风前,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与往常一样平淡,却又多了一丝颤抖的声线,说出了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今天,也请替那个还没有名字的人,说一句真话。”
话音落下。
预想中的寂静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镇上十七个回声站的喇叭,在同一时刻,被一个接一个地激活了!
不再是预设的程序,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真实的、带着生活气息的人声,通过广播网络,形成了一场盛大的接力。
“我……我昨天跟人打架了,我错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带着哭腔。
“我想我儿子了,他已经三年没回来看我了。”一位老妇人沙哑的声音紧随其后。
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恐惧、悔恨、思念与渴望。
整个宇智波驻地,仿佛在这一刻被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情感。
最后,一个清亮而坚定的少年声音,为这场情绪的洪流画上了句点。
“我叫明川!我想……我想当宇智波的老师!”
是那个送报的少年!
广播结束。整个世界陷入了三秒钟的绝对寂静。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轰的一声,巨大的机械狐狸稳稳地落在药铺屋顶,金属关节发出沉重的声响。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监视,而是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店铺门前,绕着店铺缓缓走了一圈。
它那条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巨大尾巴,在转身时,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扫过了紧闭的门楣。
奇迹发生了。
那朵已经泛黄枯萎的野樱花,在被狐狸尾巴触碰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
枯黄的边缘迅速褪去,蜷曲的花瓣重新舒展开来,变得比初绽时更加娇嫩欲滴,莹白如雪。
一股比之前浓烈数倍的药香,混杂着樱花的清甜,猛地从门缝中钻了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林羽站在门后,久久未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厚重的门板,仿佛看到了外面那个刚刚拥有了名字的少年。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从明天起,送来的报纸,或许会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