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抱着萧莹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蓝婳君依旧瘫软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忽然,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
不是悲伤,不是委屈,是一种混杂了极致屈辱、无边绝望、以及对自己方才利用孩子那瞬间卑劣感的、复杂而尖锐的自我厌弃。
她怎么能……怎么能对着那么小的孩子,说出那种话?
“唔……”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砸中,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受不了了。
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受不了这无望的挣扎,受不了自己此刻狼狈不堪、尊严扫地的模样,更受不了心头那阵尖锐的自我谴责。
她想逃。
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她猛地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撑地,踉跄着站了起来。膝盖因久跪和冰冷而刺痛发软,她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桌角才勉强站稳。
然后,提着早已凌乱不堪的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凉意。
她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向前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绣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宅大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眼泪在奔跑中被风吹散,又不断涌出。她不知道要去哪里,镇北王府再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天下之大,似乎也没有她能逃往的方向。
她只是无法再停留在原地,无法再面对那片令人绝望的寂静,和那个刚刚发生了一切不堪的房间。
蓝婳君只管埋头跑着,根本看不清前路。
就在一处回廊转角,她猛地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身躯。
“哎哟!”一声低呼,带着熟悉的沉稳。
蓝婳君被撞得向后踉跄,抬头一看,正是刚下朝回来的父亲。
他一身朝服未换,脸上带着公务后的疲惫,此刻却被女儿满脸泪痕、仓皇失措的模样惊得瞬间清醒,眉头紧紧锁起。
“婳儿?”蓝盛飞一把扶住女儿单薄的肩膀,心中猛的一沉,声音又急又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女儿跑来的方向,那里是她的院落。
蓝婳君听到父亲关切的询问,鼻尖一酸,更多的委屈和绝望涌上心头。
可随即,当她想到屋内方才发生的一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深深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依赖,有痛苦,有质问,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与疏离。
然后,她猛地挣脱了父亲的手,像受惊的兔子般,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不管不顾地跑去。
“婳儿!!”蓝盛飞又惊又怒,抬腿就要追。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蓝婳君院子的方向快步追了出来,正是萧御锦。
他看到蓝盛飞,他脚步微顿。
蓝盛飞看到萧御锦从女儿院子方向追出,又想起女儿方才的模样,他瞬间明白。
一股压不住的怒火混合着对女儿的心疼,瞬间冲上头顶。
他顾不上君臣礼仪,猛地转身,拦在萧御锦面前,脸色铁青,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冷:
“王爷!”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对婳儿做了什么?!”
廊下的气氛瞬间绷紧,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蓝将军,本王不过是前来探病,令爱……情绪有些激动,跑了出来。本王正要去寻她。”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将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带过。
蓝盛飞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若非受到极大的刺激和逼迫,绝不会如此失态痛哭,甚至见到自己这个父亲都逃避不言。
“探病?”蓝盛飞嘴角扯出一抹冷硬的弧度,拳头在身侧微微攥紧,“王爷所谓的‘探病’,就是把我女儿逼得痛哭流涕、惊慌逃窜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王爷,这里是镇北王府,不是宁王府!婳儿是老臣的女儿,尚未出阁!王爷滞留小女闺阁,已是不妥,王爷今日,必须给老臣一个交代!”
蓝盛飞是真的动了怒。
萧御锦眸色微沉。
他方才见蓝婳君哭的泪流满面,那是她此刻必须要承受的痛苦。但他也知道蓝盛飞快下朝回来了,即便他万般不舍,但也不能在镇北王府多逗留了。就怕蓝盛飞突然回来,为女儿出这口气。可他的脚步还未踏出院门,一道纤细的身影却突然从他身边掠过。
是蓝婳君。
她竟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哭。他心头一紧,迅速安抚住了怀中的女儿,立刻追了上去。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刚追出不远,就在回廊转角,迎面撞上了一道沉郁如山的身影。
正是刚下朝的蓝盛飞。
他知道,今日若不搪塞过去,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萧御锦继续道:“蓝将军爱女心切,本王理解。”他声音依旧平稳:“但令爱已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过来探病,亦是分内之事。”
“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蓝盛飞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蓝盛飞可以认下这门荒唐的亲事,但你若以为这样就能随意折辱她、逼迫她,让她生不如死……你尽管试试看!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拼着镇北王府不要,拼着满门获罪,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这番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一个父亲被逼到绝境后,不惜鱼死网破的决绝。
萧御锦的眸色骤然转深,片刻死寂后,萧御锦忽然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将军言重了,本王所求,不过是迎娶令爱为妃,保她一生尊荣,亦保你镇北王府安稳。何来‘折辱’、‘逼迫’?至于令爱情绪……女儿家心思细腻,骤然离家在即,有些彷徨也是常情。蓝将军爱女心切,一时激愤,本王可以理解。”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骤然阴鸷:“蓝将军方才所言,句句涉及皇室威严、诽谤本王清誉,更隐有抗旨不遵、以下犯上之意。若是传了出去,落入有心人耳中,或是让御史台那群言官捕风捉影,蓝将军是明白人,当知人言可畏,到时,纵使陛下念及旧功,怕也难以完全回护,镇北王府上下,又当如何自处?”
蓝盛飞本身的隐患,便是这功高盖主,帝王疑心。
紧接着,他又道:“况且,将军今日如此激愤,不惜以边关二十年相抵,甚至出言顶撞,归根结底,不也是为了令爱么?”他目光扫过蓝婳君消失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将军爱女之心,天地可鉴。可将军想过没有,您越是强硬抗拒,越是表现出不惜一切的姿态,令爱身上的压力……就越大。”
他微微倾身,话语如冰:“陛下赐婚,乃是隆恩。若因将军之故,令这桩婚事横生波澜,甚至酿成朝局动荡、君臣失和……到时,陛下会如何看待令爱?朝野上下又会如何议论她?一个引得父亲与皇室亲王对立、甚至可能动摇边关稳定的‘红颜祸水’之名,将军忍心让她背负吗?”
接着他又道:“本王对令爱,确有真心,将军今日护女之情,本王看在眼里。但如何才是真正对她好,是让她在风口浪尖上被各方目光炙烤、名声受累,还是让她在既定的名分下,得到本王的庇护,安稳度日?将军……还需三思。”
说完这番话,萧御锦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蓝盛飞。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最残酷也最现实的利弊,摊开在这位爱女至深的将军面前。
他确实不敢,也不能真的将这位手握三十万重兵的北境统帅逼迫到绝境。
但他可以,也必须,用他最在乎的软肋——他女儿蓝婳君的处境、名声乃至可能的未来灾祸——来让他权衡,让他妥协。
蓝盛飞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怒意未消,却已掺杂了更深的挣扎与无力。
他知道,萧御锦说的,有一部分是冰冷的现实。他可以不顾自身,却不能不考虑女儿可能承受的更大压力与污名。
但为了二月二送女儿离京的那个计划,此刻,他必须忍耐。
看着蓝盛飞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萧御锦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但他也低估了蓝盛飞的爱女之心。
此刻。
蓝婳君已朝着府门跑去。
守门的侍卫认得小姐,见她如此模样冲来,一时惊愕,竟未能及时阻拦。
蓝婳君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冲到了外面。
寒风呼啸着灌入她的口鼻,街道上空无一人,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绣鞋早已跑丢了一只,冰冷的石板路硌得脚心生疼。方才在府中强撑的一口气骤然泄去,加上心力交瘁、体力不支,她脚下一软,被一处不平的石阶狠狠绊倒!
“啊!” 她痛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虚脱,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婳君?!” 一个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蓝婳君浑身一僵,缓缓的抬起头。
顾晏秋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庞映入眼帘。他显然是路过此处。
此刻正蹲在她面前,脸上满是震惊,心疼和焦急。
婳君,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个样子?!” 顾晏秋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着她凌乱的衣衫、红肿的双眼、沾满尘土和血痕的手肘膝盖,心像被狠狠揪住。
蓝婳君看着这张日思夜想、却以为再也无缘得见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汹涌的泪意,模糊了视线。
顾晏秋见状,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
她的身子轻得吓人,在他臂弯里不住地发着抖。
“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低声安慰着,用袖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和尘土,动作无比温柔。
蓝婳君靠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感受着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顾晏秋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下颌紧绷。他当然知道她为何如此。宁王求旨赐婚,一心想娶婳君为妃,婳君心里喜欢他,不愿嫁给宁王,所以……
萧御锦为了得到婳君,已经逼他的父亲顾衡,劝他对婳君放手。
他心如刀绞。
镇北王府方向的人声近在咫尺。他此刻怀中抱着心爱之人,无处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迎着寻来的众人走去。
站在最前面的是急急寻出的蓝盛飞,而萧御锦就站在他的身侧。
他与镇北王府的人追了出来,却万万没料到,会撞见这样一幕!
只见顾晏秋抱着他心心念念、势在必得的女子,从街角走来,蓝婳君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未干,以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蜷缩在顾晏秋怀里。
而顾晏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疼惜!
萧御锦的瞳孔在瞬间紧缩,一股混杂着暴怒、嫉妒与被挑衅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周身的气压骤降,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袖中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发白,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钉在顾晏秋抱着蓝婳君的手臂上。
蓝盛飞也是心头剧震,看到女儿这副模样被顾晏秋抱回,再瞥见萧御锦瞬间阴沉如水的脸色,暗道不好。他正要开口呵斥顾晏秋放下女儿,再设法圆场——
就在这时,被顾晏秋抱在怀里的蓝婳君,也感受到了那道视线。
她非但没有因为被众人注视而松开顾晏秋,反而故意地往顾晏秋怀里缩了缩,甚至抬起冰冷的手臂,轻轻环住了顾晏秋的脖颈,将脸埋向他肩头。
然后,用一种依赖又脆弱的语调,轻声说:
“晏秋哥哥……冷。”
萧御锦的呼吸猛地一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她竟敢如此挑衅他!
顾晏秋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轻颤和那突如其来的环抱,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心中苦涩更甚,却也别无选择,只能顺着她,也是顺着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保护”姿态,紧了紧手臂,将她护得更牢,无视了萧御锦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低声对怀中的蓝婳君,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别怕,我先抱你回屋。”
说着,他抱着蓝婳君,径直朝着府门内走去。
经过萧御锦身边时,他甚至微微侧身,将蓝婳君护在远离萧御锦的一侧。
蓝盛飞看得心惊肉跳,一边是女儿明显故意的挑衅,一边是宁王濒临爆发的怒意。
他急忙上前一步,刻意拦在顾晏秋与萧御锦之间,对着顾晏秋沉声喝道:“顾公子!快将小女放下!成何体统!”这话看似责备顾晏秋,实则是在给萧御锦一个发作前的缓冲,也是在提醒顾晏秋适可而止。
然而,蓝婳君却仿佛没听见父亲的话,依旧紧紧靠在顾晏秋怀里,不为所动。
顾晏秋顺着蓝婳君的意思。没有搭理蓝盛飞,自顾自的抱着蓝婳君踏进府门。
随后一众人全都跟了进来。
萧御锦就站在庭院中央,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顾晏秋能感觉到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来,但他没停,反而把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了些。
“别怕。”
蓝婳君的脸埋在他肩窝,呼吸很轻。
“站住。”
忽然,萧御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院子都静了。
顾晏秋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蓝盛飞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王爷息怒。”
萧御锦看都没看蓝盛飞,眼睛盯着顾晏秋的背影,“顾公子,把人放下。”
顾晏秋深吸口气,转过身。
道:“王爷,蓝小姐受了惊,又摔伤了,得先回房安置。”
“本王说了,放下。”
空气绷紧了。
蓝婳君这时动了动,从顾晏秋肩头抬起脸。她脸上泪痕干了,有些狼狈,眼睛却清亮得很。她看向萧御锦,慢慢地说:“是我让他抱的。”
萧御锦瞳孔缩了一下。
她又往顾晏秋怀里靠了靠,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清晰:“我冷。”
此话让萧御锦的脸色更加阴沉。
顾晏秋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不是装的,是真冷。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里走
“顾晏秋!”萧御锦的声音陡然拔高。
顾晏秋脚步没停。
“你碰她一下试试。”
顾晏秋停住了,却没回头:“蓝小姐是您的未婚妻不假,但她现在需要的是大夫,不是在这儿吹冷风。”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目光,将蓝婳君抱进她的屋内。
随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正欲起身去唤人取药,手腕却被蓝婳君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
“别走。”她声音很轻,带着未散的颤意,眼睛直直看着他,里头是近乎执拗的依赖。
顾晏秋心头一滞,温声道:“我不走,只是去取药箱,你的伤……”
“别走。”她重复,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些,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她不管不顾地,用另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往他怀里缩,脸埋在他胸前,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绝外界冰冷与恐惧的屏障。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杂乱,蓝盛飞带着王管家,家丁,嬷嬷,以及一群听闻动静赶来的丫鬟涌了进来。
屋内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榻边——落在了那个紧紧抱着顾晏秋、姿态亲密无间的蓝婳君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小姐竟然……竟然当众如此紧抱着顾公子?
蓝盛飞脸色煞白,急怒攻心,厉喝一声:“婳儿!放手!成何体统!”
嬷嬷丫鬟们更是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顾晏秋身体僵硬,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震惊、探究、甚至是不赞同的目光,更能感受到怀里蓝婳君那细微却剧烈的颤抖。他知道她此刻的举动有多么不合时宜,多么惊世骇俗,会带来多少非议和麻烦。可他也清楚地感受到,她紧抱着他的手臂,那里面除了依赖,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向某种无形压迫的无声抗议。
他想推开她,想低声劝她松手,想维护她最后一点名声……可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感受着她透过衣衫传来的冰冷和恐惧,那些理智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一部分窥探的视线,手臂虚虚地环在她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尽管这姿态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甚至……火上浇油。
“顾公子!”蓝盛飞见女儿毫无反应,又惊又怒地转向顾晏秋,语气已是严厉的斥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放开她!”
顾晏秋喉结滚动,低声道:“蓝将军,小姐她……受了惊吓。”
“受了惊吓就能如此不知分寸吗?!”蓝盛飞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拉蓝婳君,“婳儿!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有!”
他的手刚碰到蓝婳君的肩膀,蓝婳君就像受惊般猛地一颤,反而更紧地往顾晏秋怀里缩去,手臂环得更牢,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冷。”
蓝盛飞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仿佛灵魂都已飘走,只剩躯壳本能地寻找温暖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超出常理的一幕震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萧御锦,那双凤眸中,像结了冰的深潭,静静地看着榻边紧紧相拥的两人。
他的目光在蓝婳君环着顾晏秋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开,看向了脸色铁青的蓝盛飞。
蓝盛飞读懂了其中之意——这是你的家,你的女儿,你看着办。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蓝婳君依旧紧紧抱着顾晏秋,仿佛那是她对抗这冰冷世界的唯一壁垒,对父亲的怒视和萧御锦的注视恍若未觉。
就在这时,被紧紧抱住的顾晏秋,在极度的窘迫与压力下,深吸了一口气。
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地、带着哄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对怀中的蓝婳君说道:
“好了……婳儿。”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尽力放得轻柔。
“松开吧。”
他轻轻拍了拍她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无奈的催促。
“听话,先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耳语,“……对你不好。”
最后四个字,让蓝婳君心头一痛。
是啊,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抱着他,除了能暂时汲取一点虚幻的温暖,除了能刺痛那个逼迫她的男人,还能带来什么?只会让晏秋更难做,只会让自己和父亲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只会……授人以柄。
思及此,她环抱着他的手臂,力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
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顾晏秋感觉到腰间一松,心中也跟着一空,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他不敢再看她,只是顺势轻轻将她扶着坐稳,然后迅速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转向蓝盛飞,姿态恭敬却难掩僵硬:
“蓝将军,小姐她……情绪不稳,晚辈方才……多有冒犯。”
蓝盛飞看着女儿终于松开了手,看着顾晏秋主动退开并告罪,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了一分,但脸色依旧难看。他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才对顾晏秋沉声道:“顾公子,今日有劳。你先回去休息吧,小女这里……自有老夫照料。”
顾晏秋点了点头,不敢再多看蓝婳君或萧御锦一眼,低头快步向外走去,背影仓促。
屋内,再次只剩下蓝家父女,和那个始终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宁王。
蓝婳君低着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方才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消散,只剩下满心的冰凉和空洞。
而萧御锦,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蓝婳君松开手,看着顾晏秋匆匆离去,看着蓝盛飞疲惫又严厉地训斥女儿。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需他亲自出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蓝婳君,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房间。
萧御锦走出镇北王府,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马车早已候在门外,侍卫无声地掀起车帘。
他坐进车厢,靠进柔软的锦垫,才缓缓闭上眼,掩去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