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奥洛拉伊村死一般寂静，只有风穿过古老石巷，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陈元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右手被麻布裹着，灼痛感退去大半，一阵清凉的麻痒感传来，像有无数小蚂蚁在皮肉下施工。这是草药在生效，也是系统修复功能在悄然运转。
这一夜，小李睡得极不安稳。
他梦见自己被绑在火刑柱上，底下围着一圈黑衣撒丁岛老头，一边跳大神，一边往他嘴里硬塞活蛆奶酪和羊眼睛。那滋味过于逼真，让他数次尖叫着醒来，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安杰洛就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还是那副锯了嘴的葫芦样，但看陈元的眼神里，戒备少了，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认同。
“跟我来。”他言简意赅。
没有汽车，没有摩托。安杰洛像头灵活的山羊，领着一行人，徒步钻进了更深的山区。
山路崎岖得几乎不算路，只能踩着前人留下的模糊脚印，在陡峭岩壁和带刺灌木间手脚并用地爬。
江语希和丁晓曼虽然累得直喘粗气，但眼睛却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唯独小李，一步三回头，脸上写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哥，这、这是去哪儿啊？”他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圣泉……我昨晚查了，古代祭祀，很多都是用活人献祭给泉眼里的水神……”
他越说越怕，脑子里已经演完了一整部《古墓丽影》。
“哥，你说他们不会是想把咱们推下去吧？开席了？我能不能坐小孩那桌？我晕血啊哥！”
陈元斜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满嘴跑火车，我第一个把你推下去喂山羊。”
走在前面的安杰洛似乎听见了动静，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用生硬的意大利语解释：“圣泉，是山神的恩赐。它能洗净外来者身上的‘凡俗之气’，让山林接受你们。”
“凡俗之气？哥，他说的是我身上的班味儿吗？”小李一脸懵逼。
“他说的是你身上的城市喧嚣味，还有你那颗肮脏的心。”丁晓曼毫不留情地补刀。
又爬了一个多小时，就在所有人都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时候，安杰洛终于在一个隐蔽的U形山谷前停下。
一阵“哗哗”水声从谷内传来，混着一股浓到刺鼻的矿物和植物香气。
当他们绕过一块巨石，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失声。
没有祭坛，没有血腥仪式。
所谓的“圣泉”，就是一股从长满苔藓的巨大岩壁裂缝中，缓缓渗出的清泉。泉水在下方聚成一个几平米的小潭，水清得能看清水底每一颗鹅卵石的纹路。阳光穿过山谷缝隙洒下，在水面映出粼粼波光，像打翻了一整盘碎钻。
真正惊奇的，是泉水周围的生态。
岩壁和水潭边，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野生植物，有的叶片肥厚，有的开着紫色小花，有的像一丛丛绿色羽毛。整个山谷都浸润在它们混合的复杂香气里。
“这就是圣泉？”小李瞪圆了眼睛，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不就一山泉眼子吗？我老家后山比这大的多的是！这波血亏！”
安杰洛压根没理他。他走到潭边，蹲下，捧起一捧水自己先喝了一口，才示意陈元上前。
“用泉水，洗你的手。”
仪式简单到离谱。
安杰洛让陈元把受伤的右手，连同麻布一起，整个浸入冰凉的泉水里。
随后，他从泉边一丛奇特植物上摘下几片叶子，在掌心揉搓。那植物形似柠檬叶，却带着松木的清香，被揉碎的瞬间，一股清冽提神的香气炸开，汁液呈淡绿色。
“用它，搓洗伤口，还有你的双手。”安杰杰将碎叶递过去。
陈元照做了。
当植物汁液接触到烧伤的皮肤，非但没有刺痛，反而传来一阵更强烈的冰凉感，瞬间压下了所有麻痒。
这哪里是什么迷信仪式，这分明是撒丁岛牧羊人传承了千年的天然“消毒液”！
他用泉水反复冲洗，直到所有草药残渣和死皮都被洗净。那只手虽留着狰狞的疤，但已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肉，远没有昨天那么吓人了。
安杰洛让他别擦，就在山谷的微风中自然风干。
等待时，安杰洛默默走到岩壁下，随手摘下几颗龙眼大小、通体深紫的野果，又在潮湿的泥地里，用小刀挖出几个形似迷你白萝卜的块茎。
他在圣泉里仔细洗净，递给众人。
“山林的礼物。”
江语希和丁晓曼对视一眼，都有点犹豫。昨晚的羊杂宴给她们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
还是丁晓曼胆子大，拿起一颗紫果，学着安杰洛的样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她眼睛瞬间瞪圆了！
“哇！好甜！”
一股带着花蜜香气的酸甜汁水在嘴里爆开，没有一丁点人工甜腻，纯粹又清爽。
江语希见状也尝了一口，立刻被征服，三两口吃完一个，又去拿第二个。
陈元则拿起白色块茎咬了一口，口感清脆如水果萝卜，味道却更清甜，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人参香气，嚼到最后，喉咙里泛起一股回甘。
【卧槽！这看上去好好吃啊！纯天然无污染！主播快问问这叫啥，我上淘宝搜搜有没有代购！】
【羡慕哭了！这才是真正的有机食品啊！感觉吃一口能原地飞升！】
【小李：我不信，除非让我尝尝。】
直播间弹幕集体化身柠檬精。
角落里的小李，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沾，又爬了半天山，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看着江语希和丁晓曼吃得那叫一个香，喉结疯狂滚动，理智和食欲正在激烈搏斗。
最终，饥饿占了上风。
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拿起一颗最小的野果，闭上眼，跟服毒似的塞进嘴里。
当那股纯粹的酸甜在舌尖化开时，小李身体猛地一颤。
好吃！
好吃到想哭！
在经历了蓝纹奶酪、活蛆奶酪、血肠、炖羊眼等一系列史诗级味觉灾难的轮番轰炸后，这来自大自然最干净、最纯粹的味道，第一次让他的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熨帖！那股清甜像一股暖流，瞬间治愈了他备受摧残的神经。
他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又抓起白色块茎，“咔嚓咔嚓”几口啃完。
“哥……这山里……好像也没那么吓人啊……”小李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享受的表情，活像一头掉进萝卜地的猪。
看着几个外乡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安杰洛那张石头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第一次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片山里长大。他们不识字，但他们认识这里每一株草，每一棵树。”他指着陈元刚用过的植物，“它叫‘圣母的眼泪’，能让伤口不发炎。你们吃的果子，叫‘乌鸦的眼睛’，快下雨时，它会变得更甜。那个根，我们叫它‘土地的指头’，饿的时候吃一根，可以走一天不累。”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像在讲述一部史诗。
“它们不是草，不是树。它们是我们的伙伴，是它们，让我们在这里活了下来。”
这一刻，陈元一行人才真正明白，所谓的“圣泉洗礼”，并非迷信。
它是要你放下城市的戒备和偏见，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接触、品尝、感受这片土地的脉搏。
只有当你发自内心地认可并接受了大自然的馈赠，你才能得到山林的认可。
当陈元的手彻底风干，安杰洛站起身，看着他，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与郑重。
“你，已经得到了山林的认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你准备好，去见‘母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