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迷瘴同行
踏入迷瘴的刹那，云渚觉得天灵盖被掀开了。没有声音，没有光暗，只有无数种“错乱”同时灌进来——上一瞬脚还踩着岩石，下一瞬就感觉在往下掉；左眼看到李凝阳的侧脸在融化，右眼却瞥见苏青黛的发梢结了冰。他死死攥着两人的手，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放，放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永光迷瘴”内部，是规则彻底崩坏的混沌领域。
视觉完全失效。眼前并非黑暗，而是无数种矛盾景象的疯狂叠加与闪烁：破碎的星辰在逆向旋转中燃烧，凝固的光束如琉璃般碎裂又重组，巍峨的天宫倒悬着坍塌，时间以肉眼可见的、或快或慢、甚至倒流的“涟漪”状在虚空中荡漾……这些景象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不同时空碎片、能量记忆与紊乱规则在此地交织出的、足以令人疯狂的“信息污染”。
听觉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亿万种声音的混合——星辰湮灭的尖啸，神灵陨落的悲歌，法则崩断的脆响，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宇宙本身在痛苦呻吟的、无法理解的“背景噪音”，无休无止地冲刷着神魂。
方向感早已迷失。上下左右失去意义，只有“紊乱”本身，如同粘稠的、不断变换流向的洋流，裹挟、撕扯、扭曲着三道紧紧相连的阴影。
“左……三步……停！”苏青黛的声音以月华为线，直接“刻”在云渚与李凝阳的识海中，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银丝。她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对“静”与“序”的感应，在无穷的混乱中，捕捉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相对“平滑”与“稳定”的时空“褶皱”，为三人指引着理论上“阻力”最小的路径。她的脸色在阴影下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被强力压下的血丝渗出，维持这种极限感应，对她的神魂是恐怖的负担。
“稳住神魂！别被那些鬼叫和乱象拉进去！”李凝阳的吼声同样以某种纯阳震波的方式，在两人神魂中炸响。他体表，那层内敛的纯阳真火 并未外放，而是如同最坚固的熔炉内壁，死死守护着三人的核心意识，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足以同化、撕裂普通修士神魂的紊乱信息洪流。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周身阴影因力量的极致内敛与对抗而不断波动、颤抖，显然也绝不轻松。
云渚处于两人之间，“独有”之境被他催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不再试图“理解”或“对抗”周围的混乱，而是将自身化作一个“空”的、却又“包容”的“点”。苏青黛传来的“静”之意，李凝阳守护的“定”之念，以及外界无穷的“乱”与“变”，皆被他容纳、流转、调和，努力维持着三人气息相连、却又相对独立、不被混乱彻底搅成一团的微妙平衡。他引导着三人的“阴影”形态，尽量“贴合”苏青黛指出的“褶皱”，如同湍急混乱的河流中，三片紧紧相连的落叶，顺着水下暗流最平缓的缝隙，艰难地向前飘行。
“昏晓衣”汲取生机的速度，在迷瘴中陡然加剧！仿佛这片紊乱的时空本身，也在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存在”的力量。云渚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四肢百骸中被强行抽离，涌入那层阴影外衣，维持着它在此地愈发艰难的“隐匿”效果。疲惫、虚弱、灵魂被抽空般的冰冷感，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呃！” 苏青黛忽然闷哼一声，指引的“银丝”剧烈波动了一下。前方，一片“时空褶皱”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断裂，迸发出一道无形的、足以切割神魂的“规则乱刃”！
“躲不开！”苏青黛急道。
“我来！”李凝阳低吼，那内敛的纯阳真火 于方寸之间轰然爆发，不是攻击，而是凝成一面 炽热、凝实、却只笼罩三人身前的微型火焰盾牌，悍然撞向那道无形的“乱刃”！
“嗤——！”
无声的湮灭。火焰盾牌瞬间黯淡、龟裂。李凝阳浑身剧震，如遭重击，“噗”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鲜血离体即被混乱的时空乱流撕碎、蒸发。他气息骤降，“昏晓衣”下的阴影都淡薄了几分，却死死撑着，没让那火焰盾牌彻底崩溃。
“走！”云渚嘶声喝道，“独有”之境强行将三人紊乱的气息拉回，顺着苏青黛在千钧一发之际指出的另一条更狭窄、更危险的“缝隙”，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片崩塌的褶皱边缘，冲了过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接下来，类似甚至更凶险的情况，接连发生。时空的陷阱，规则的突变，毫无征兆的能量爆发……每一次，都在生死边缘游走。苏青黛的感应越来越吃力，月华丝线时断时续；李凝阳接连硬抗，纯阳真火已萎靡到几乎熄灭，全靠一股悍勇的血气与意志在硬撑；云渚调和平衡的消耗同样巨大，神魂如同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压，“昏晓衣”的汲取更是雪上加霜。
三人的状态，都在飞速下滑。阴影下的面孔，写满了极致的疲惫、痛苦，以及深入骨髓的、对“存在”本身的挣扎。
“咳……咳咳……”李凝阳一边咳血，一边嘶哑地笑，“他娘的……当年烧天庭……好像……也没这么刺激……”
“右前方……有片……短暂的‘静区’……很小……只能……喘口气……”苏青黛的声音已虚弱如游丝。
三人拼尽最后力气，几乎是“撞”进了那片苏青黛感应到的、直径不过丈许的、相对平静的时空“气泡”。这里，紊乱的景象与噪音稍减，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外界的疯狂，但至少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噗通！” “噗通！” “噗通！”
三人几乎同时脱力，瘫倒在这片小小的、脆弱的“安全岛”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虽然这里的“空气”同样充满了混乱的能量，但至少能让他们 短暂地感受“自我”还存在。
阴影褪去少许，露出三人惨白如鬼、布满冷汗与血污的脸。李凝阳半边身子焦黑，那是硬抗规则反噬的痕迹；苏青黛七窍皆有细微的血痕，神魂透支严重；云渚看起来稍好，但眼神涣散，握住“因果桃”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还……还能撑多久？”李凝阳有气无力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气泡”外那变幻莫测的恐怖景象。
苏青黛默默感知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以此地‘紊乱’侵蚀‘静区’的速度……最多……百息。”
百息。不到一刻钟。
“他娘的……”李凝阳骂了半句，没了下文。他挣扎着，从怀里摸出最后半粒 色泽暗淡的赤红丹药，看也不看，丢进嘴里，然后看向云渚和苏青黛，咧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别……别省着了……有啥压箱底的……能吊命的……都拿出来吧……下一段路，怕是……没机会吃了。”
云渚默默取出苏青黛之前给的、仅剩的一枚“月华凝露丹”，一分为二，将稍大的一半递给苏青黛。苏青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服下。云渚自己服下小的那一半。丹药化开，带来的暖意与修复感，微弱得可怜，杯水车薪，但至少，让冰冷的四肢找回了一丝知觉，让濒临崩溃的神魂，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慰藉。
沉默。只有外界混乱的、永无休止的“噪音”，如同背景，提醒着他们这片刻安宁的脆弱与珍贵。
“云小子，”李凝阳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没了平时的混不吝，带着一种 前所未有的认真，“要是……老子这回真折在这儿了……你以后……有机会，替老子去……去‘焚天谷’旧址看看……那儿……地底下，应该还埋着半坛老子当年没来得及喝的‘焚心酿’……替老子……喝了它。”
焚天谷。醉梦中，那烈火焚天、投身丹炉的身影。
苏青黛也轻声开口，目光穿过“气泡”，望向迷瘴深处，仿佛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若我不测……昆仑鉴内，有一缕我以秘法封存的……关于‘古月鉴’与‘秩序之锚’关联的推演神识……云兄可取出参详。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昆仑之西，雪渊之底，有一株‘寂月寒昙’……若有机会，请代我……看一眼它是否花开。”
交代后事。在这绝望的间隙，在这明知生还希望渺茫的时刻。
云渚听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路走来，从猜忌、试探，到并肩、托付，再到此刻，愿意将最后的遗憾与牵挂交付于他的同伴。李凝阳那看似玩世不恭下的深重过往与遗憾，苏青黛那清冷外表下对故土的眷恋与责任……他们不只是“助力”或“同伴”，他们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执着与伤痛的、活生生的“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杂着巨大的悲伤与不甘，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涌起！
“不。”云渚撑着“因果桃”，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 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度，甚至压过了外界的混乱噪音。
“不会有‘如果’。”他转过身，面对着李凝阳和苏青黛，阴影下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燃烧生命、燃烧神魂、燃烧一切也要抵达终点的决绝光芒。
“李前辈的‘焚心酿’，要喝，你自己回去喝！苏姑娘的‘寂月寒昙’，要赏，你自己回去赏！”他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回去。带着‘秩序之锚’，带着阵图，找到‘归墟引’，然后——一起回家！”
“紫微帝君的秩序压不垮我们，这迷瘴乱不了我们的道心，就算是死——”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因果桃”，桃枝上，“破”、“立”、“归”三个符文，仿佛感应到他沸腾的意志，竟 同时亮起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也要死在向前闯的路上，而不是死在这半道上的自怨自艾里！”
“百息已到！”苏青黛忽然厉声道，“静区”边缘开始剧烈波动、崩塌！
“走！”云渚伸出双手。
李凝阳看着云渚，看着那截发光的桃枝，眼中 最后一丝颓唐与认命，被彻底点燃，烧成了熊熊的、不屈的火焰！他低吼一声，一把抓住云渚的手，借力站起：“他娘的！说得好！老子这身老骨头，还能再烧三万年！”
苏青黛也站起身，清冷的眸中，水光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 冰雪消融后，更加坚韧清澈的决意。她握住云渚另一只手，月华丝线再次探出，指向“静区”崩塌瞬间，露出的、一条更加狭窄、却似乎……相对“新”的、未被标记过的“紊乱脉络”。
“这条‘脉’……很‘新’……可能是近期才形成……指向……似乎更接近帝星外围某处……赌吗？”她急促道。
“赌了！”云渚和李凝阳 异口同声。
三道伤痕累累、意志却燃烧到极致的阴影，再次紧紧相连，向着那片崩塌的“静区”边缘，向着那条未知的、可能带来一线生机、也可能通往更深渊的“新脉”，义无反顾地，再次纵身跃入那无尽的、混乱的、死亡的洪流之中！
而就在他们身影没入“新脉”的刹那，迷瘴深处，某片巨大的、凝固的、仿佛星舰残骸的阴影，似乎 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双冰冷、漠然、仿佛由纯粹“观测”意志构成的“眼睛”，在那片阴影的裂隙中，悄然睁开，无声地“注视”着三人消失的方向，随即，又缓缓闭合。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
迷瘴绝境，百息喘息！生死关头互托遗言，绝望中见真情与沉重过往！云渚怒吼拒绝“如果”，以“因果桃”与不屈意志点燃同伴最后斗志！冒险闯入未知“新脉”，是绝处逢生，还是踏入更险陷阱？迷瘴深处那悄然睁开的“观测之眼”又是何物？是紫微垣的警戒，还是其他未知存在的窥伺？穿越迷瘴的最终考验降临，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希望，还是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