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壬申年（公元前109年）到壬午年（公元前99年），共十一年。
** 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109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前往雍地，祭祀五畤（五畤：秦汉时祭祀天地五帝的场所）；返回后，又祭祀泰一神，并叩拜德星。（胡三省注：拜而祠之，加祝辞。）
春季，正月，公孙卿上奏说：“我在东莱山见到了神人，他好像说想见天子。”汉武帝于是前往缑氏城（缑氏城：在今河南偃师东南 ），封公孙卿为中大夫，随后抵达东莱，在那里停留了几天，却什么也没见到，只说是看到了巨人的脚印。汉武帝又派遣众多方士去寻找神怪、采集灵芝，人数多达上千。当时正值旱灾，汉武帝外出却没有正当理由，便前往万里沙（万里沙：在今山东莱州掖县界 ）祈祷降雨。（应劭注：万里沙是神祠，在东莱曲城。孟康注：沙径三百多里。杜佑《通典》记载：万里沙在莱州掖县界。）夏季，四月，汉武帝返回，途中祭祀了泰山。
当初，黄河在瓠子（瓠子：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决口，此后二十多年都没有堵塞。梁、楚之地深受其害。这一年，汉武帝派汲仁、郭昌两位大臣征调数万人堵塞瓠子河的决口。汉武帝从泰山返回后，亲自来到决口处，将白马、玉璧沉入河中，命令群臣及随从官员，从将军以下都要背柴草，最终堵住了决口。还在上面修筑了宫殿，取名为宣防宫。引导黄河水向北流入两条渠道，恢复了大禹治水时的旧河道（《沟洫志》记载：禹疏导黄河，从积石山出发，经过龙门，南到华阴，东下底柱及孟津、洛汭，直至大伾。当时禹认为黄河上游地势高，水流湍急凶猛，难以在平地通行，多次造成灾害，于是分两条渠道来引导河水，向北引入高地，经过洚水，到达大陆，分为九条河，一同流入渤海。孟康注：二渠，其一出贝丘西南，南折；其一则是漯川。黄河自王莽时干涸，仅使用漯川。 ）。从此，梁、楚之地又恢复安宁，不再有水灾。
汉武帝回到长安。
汉武帝开始让越地的巫师祭祀上帝和各种鬼神，并采用鸡卜之法（越地风俗使用鸡卜。李奇注：拿着鸡骨占卜，如同鼠卜。《史记正义》记载：鸡卜法，用一只鸡、一只狗，先祝祷完毕，就杀鸡狗，煮熟后再祭祀，只取鸡的两眼骨，上面有天然的孔，裂纹像人物形状就吉利，不像则不吉利。如今岭南仍沿用此法。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载：鸡卜是南方人的占卜方法，抓着雄鸡雏的两只脚，焚香祈祷所占卜之事，然后摔死鸡，拔下两只股骨，洗净后用线绑好，用竹筳插在绑的地方，使两根骨头在竹筳端相互背离，拿着竹筳再次祝祷。左骨代表自己，右骨代表所占卜的事。观察两根骨头侧面的小孔，用一寸多长的细竹筳依次插入，根据竹筳的斜直偏正，随小孔的自然形状来判定吉凶。这种方法有十八种变化，大致是竹筳直而正、或靠近骨头的情况多就吉利；弯曲而斜、或远离骨头的情况多就凶险。也有用鸡蛋占卜的，握着鸡蛋占卜，在蛋壳上用墨做记号，标记四维；煮熟后横着切开，看对着记号处蛋壳中蛋白的厚薄来判定自己和所占卜之事的吉凶。 ）。
公孙卿说仙人喜欢住在楼上，于是汉武帝下令在长安建造蜚廉观、桂观，在甘泉建造益寿观、延寿观（应劭注：蜚廉是神禽名，能引来风气。晋灼注：蜚廉身似鹿，头如雀，有角，蛇尾，身上的花纹像豹纹。“桂观”，《汉志》写作“桂馆”。师古注：蜚廉、桂馆、益寿、延寿，是四座馆名。 ），派公孙卿拿着符节，陈设供品，等候神人降临。又建造了通天茎台（通天台在甘泉宫。《汉旧仪》记载：台高五十丈，距离长安二百里，能望见长安城。 ），在台下设置祭祀的器具。还扩建了甘泉宫的前殿，增建了许多宫室。
当初，在燕国全盛时期，曾攻占真番、朝鲜（徐广注：辽东有番汗县。应劭注：玄菟原本是真番国。张晏注：朝鲜有湿水、冽水、汕水三条河，合流为冽水。怀疑乐浪、朝鲜的名字来源于此。《括地志》记载：高丽的都城平壤城，原本是乐浪郡王险城；又古称朝鲜。 ），并设置官吏，修筑了防御工事。秦朝灭掉燕国后，这一地区属于辽东郡的境外边疆。汉朝建立后，由于此地偏远难以防守，便重新修缮了辽东的旧有边塞，以浿水（浿水：今朝鲜清川江 ）为界（班《志》记载，浿水发源于辽东塞外，向西南流至乐浪县西入海。《水经》记载：浿水发源于乐浪镂方县，向东南流经临浿县，向东入海。郦道元《注》说：满从浿水来到朝鲜，如果浿水向东流，就没有渡浿水的道理。我询问外国使者，得知城在浿水的北岸，浿水向西流，经过乐浪郡朝鲜县，所以《志》说浿水向西流至增地县入海，《水经》的记载有误。 ），归属燕国。燕王卢绾反叛，逃入匈奴（见十二卷高祖十三年 ）。燕人卫满逃亡，聚集了一千多人，梳着椎髻，穿着蛮夷的服饰，向东逃出边塞，渡过浿水，居住在秦朝时的空地下障，逐渐奴役真番、朝鲜的蛮夷以及燕国的逃亡者，自立为王，建都于王险城（韦昭注：王险是旧邑名。应劭注：辽东有险渎县，就是卫满建都的地方，因水险，所以叫险渎。臣瓒注：王险在乐浪郡浿水的东边。师古注：臣瓒的说法正确。贤注：就是平壤城。 ）。恰逢汉惠帝、高后时期，天下刚刚安定，辽东太守就与卫满约定，让他作为汉朝的外臣，保卫塞外的蛮夷，不让他们侵扰边境；各蛮夷部落的首领想要入朝拜见天子，不得阻拦。因此，卫满得以凭借武力和财物，征服并使周围的小城邦归降，真番、临屯（临屯，汉武帝后来将其设为郡 ）都前来归服，统治区域方圆数千里。王位传到卫满的孙子右渠时，他引诱的汉朝逃亡者越来越多，却从未入朝拜见；辰国（师古注：辰国就是辰韩之国 ）想要上书拜见天子，也被他阻拦。这一年，汉朝派涉何前去劝谕，右渠始终不肯接受诏令。涉何离开朝鲜，走到边界，临近浿水时，他让车夫刺杀了护送他的朝鲜裨王长，然后渡过浿水，疾驰进入汉朝边塞，回去向汉武帝报告说：“我杀了朝鲜的将领。”汉武帝认为这个说法好听，就没有追究，还封涉何为辽东东部都尉（辽东东部都尉治所在武次县 ）。朝鲜怨恨涉何，派兵袭击并杀死了他。
六月，甘泉宫的房中长出了九茎灵芝（当时灵芝生长在甘泉宫的斋房，九茎连叶。《论衡》记载：芝草生长在土中，土壤之气和谐就会长出芝草。《瑞命记》记载：君王仁慈，芝草就会生长。 ），汉武帝为此大赦天下。
汉武帝为旱灾担忧，公孙卿说：“黄帝时期，封禅之后就遭遇旱灾，土地干旱了三年。”汉武帝于是下诏说：“天旱，难道是因为封禅的缘故吗！”
秋季，汉武帝在汶上（汶上：在今山东泰安附近 ）建造明堂（班《志》记载，泰山郡莱芜县。《禹贡》记载：汶水发源于西南，流入济水。桑钦又说：琅邪郡朱虚县的东泰山，是汶水的发源地，向东流至安丘注入潍水；那里有五帝祠。师古注：前面说汶水发源于莱芜流入济水，这里又说发源于朱虚流入潍水，或许桑钦的说法有差异，或者有两条汶水？我依据班《志》，明堂在泰山奉高县西南四里；又《禹贡》记载，“乘船从汶水出发，可到达济水”；这座明堂应当在济水流域的汶上。琅邪的汶水流入潍水，潍水又流入大海，那里地处偏远，不是建造明堂的地方。 ）。
汉武帝招募天下的死刑犯充军，派楼船将军杨仆从齐地（今山东一带 ）乘船渡渤海，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出兵，去征讨朝鲜。
当初，汉武帝派王然于凭借南越被攻破以及诛灭南夷的兵威，劝谕滇王入朝。滇王拥有数万人马，他的东北方有劳深、靡莫两个部落，与滇王同姓，相互扶持，不肯听从劝谕。劳深、靡莫多次侵犯汉朝的使者和官兵。于是，汉武帝派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征发巴、蜀之地的军队，攻灭了劳深、靡莫，然后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请求汉朝设置官吏，并表示愿意入朝。汉武帝于是将此地设为益州郡（《续汉志》记载：益州郡距离洛阳五千六百里。魏、晋时期为南中、宁州之地，唐朝为昆州、姚州之地，后来被南诏占领。师古注：就是唐时的南宁州、昆州、裒州。 ），赐给滇王王印，让他继续统治当地百姓。
此时，汉朝灭掉了两越，平定了西南夷，新设置了十七个郡（臣瓒注：元鼎六年，平定南越之地，设置了南海、郁林、苍梧、合浦、九真、日南、交趾、珠厓、儋耳郡；平定西南夷，设置了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汶山郡；以及《地里志》《西南夷传》中所设置的犍为、零陵、益州郡，共十七个。 ），并且按照当地的旧俗进行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汉中及其以南的各郡，各自根据地理位置的远近，为新设置的郡提供官吏和士兵的俸禄、物资，以及传车、马匹和装备。然而，新郡时常发生小规模的叛乱，杀害官吏，汉朝就征发南方的官吏和士兵前往镇压，每年都有一万多人，费用都由大司农供给。大司农通过均输、盐铁专卖等措施增加收入，补助赋税，所以能够维持开支。但军队所经过的地方，各县只是根据自身财力提供物资，保证不缺乏而已，不敢擅自征收赋税。汉武帝起初攻打匈奴时，大司农的赋税专门用于供给战士，所以有擅自征收赋税的法令。
这一年，汉武帝任命御史中丞、南阳人杜周为廷尉（《姓谱》记载：杜姓本是陶唐氏刘累的后代，在周朝时为唐杜氏，有杜伯。 ）。杜周外表宽厚，内心却严苛无比，他的治理方式大多效仿张汤（言大抵依放张汤也。 ）。当时，皇帝下令查办的案件越来越多，被关押的二千石官员，新旧加起来不少于一百多人；廷尉每年要处理的案件多达一千多件，大案要案牵连的证人多达数百人，小案也有数十人，远的证人要从数千、近的也要从数百里之外赶来受审。廷尉和中都官奉诏查办的案件，被逮捕的人多达六七万，而官吏为了结案，又牵连增加了十多万人。
**三年（癸酉，公元前108年）**
冬季，十二月，雷声响起，还下起了冰雹，冰雹大如马头。
汉武帝派将军赵破奴攻打车师（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赵破奴率领七百多轻骑兵先行到达，俘虏了楼兰王，接着攻破车师，又凭借军威威慑乌孙、大宛（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一带 ）等国。春季，正月甲申，汉武帝封赵破奴为浞野侯。王恢协助赵破奴攻打楼兰，被封为浩侯（从票侯赵破奴，元鼎五年因酎金案失去侯爵，如今因战功重新被封为浞野侯。浞野侯、浩侯，《功臣表》没有记载他们的食邑。 ）。从此，酒泉到玉门（今甘肃敦煌西北 ）之间开始修筑亭障。
汉武帝开始举办角抵戏、鱼龙曼延（文颖注：把这种乐舞称为角抵，两两较量，比力气、比技艺、比射箭驾车，大概是杂技乐舞。师古注：鱼龙，是一种像舍利的兽，先在庭院中表演。结束后，进入殿前，变成比目鱼，跳跃喷水，制造雾气遮蔽太阳。之后，又变成八丈长的黄龙，在庭院中四处表演，光彩夺目。《西京赋》说：“海鳞变而成龙”，就是指这个。曼延，就是《西京赋》中所说的“巨兽百寻，是为曼延”。 ）等表演。
汉朝军队进入朝鲜境内，朝鲜王右渠发兵据守险要之地。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七千齐地士兵先到达王险城（今朝鲜平壤 ）。右渠据城坚守，探知楼船将军的军队人数少，就出城攻打，楼船将军的军队溃败逃散，躲进山中十多天，才逐渐收拢逃散的士兵，重新聚集起来。左将军荀彘攻打朝鲜浿水（今朝鲜清川江 ）西岸的军队，未能取胜。汉武帝因为两位将军作战不利，就派卫山凭借军威去劝谕右渠。右渠见到使者，叩头谢罪说：“我愿意投降，只是担心两位将军欺诈我，把我杀掉；现在看到您的信节，请允许我再次投降。”他派太子入朝谢罪，献上五千匹马，还馈赠了军粮；随行的有一万多人，都手持兵器，正要渡过浿水。使者和左将军怀疑他们有变故，对太子说：“既然已经投降，就应该让大家放下兵器。”太子也怀疑使者和左将军会欺诈并杀害他，于是没有渡过浿水，又带领人马回去了。卫山回去向汉武帝报告，汉武帝将他处死。
左将军荀彘攻破了浿水上的朝鲜军队，接着向前推进，到达王险城下，包围了城的西北方向。楼船将军杨仆也前往会合，驻军在城南。右渠于是坚守城池，几个月都未能攻下。左将军率领的燕、代地区的士兵大多强悍勇猛，而楼船将军率领的齐地士兵曾遭受失败和困辱，士兵们都心怀恐惧，将领也感到惭愧。在围攻右渠时，楼船将军常常主张招降。左将军则急着攻城，朝鲜的大臣们于是暗中派人私下与楼船将军约定投降，但往来谈判，还没有最终决定。左将军多次与楼船将军约定一同进攻，楼船将军却想等待朝鲜投降，不去会合。左将军也派人寻找机会招降朝鲜，朝鲜却不肯投降，心里更倾向于楼船将军，因此两位将军之间产生了矛盾。左将军怀疑楼船将军之前有战败的罪过，现在又与朝鲜私下交好，却不投降，怀疑他有谋反的意图，但又不敢轻易揭发。
汉武帝见两位将军围城的策略不同，战事长久不能决断，便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往纠正，公孙遂到后，左将军说：“朝鲜本该攻下，却长久未能攻克，是因为楼船将军多次不按约定时间会合。”还把一直以来的怀疑告诉了公孙遂，又说：“如今再这样下去不采取行动，恐怕会有大的危害。”公孙遂也觉得有道理，就用符节召楼船将军到左将军营中商议事情，随即命令左将军的部下抓住楼船将军，兼并了他的军队；然后向汉武帝报告，汉武帝却杀了公孙遂。（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作“许遂”。按左将军也因争功相互嫉妒、作战策略不当而被处死，那么汉武帝必定认为公孙遂抓捕楼船将军的做法不对，《汉书》作“许”，大概是字误，今依从《史记》。）
左将军兼并两军后，就加紧攻打朝鲜。朝鲜的国相路人、韩阴（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阴”作“陶”，今从《史记》。）、尼谿相参、将军王唊（应劭曰：凡五人；戎狄不知官纪，故皆称相。师古曰：相路人，一也，相韩陶，二也，尼谿相参，三也，将军王唊，四也，应氏乃云五人，失之矣，不应当看一下下文吗！我依据“韩陶”现在作“韩阴”，大概是依从《史记》。）一起商量说：“起初我们想向楼船将军投降，可如今楼船将军被抓，只有左将军统领军队，进攻越发猛烈，恐怕我们难以抵挡；而大王又不肯投降。”于是，韩阴、王唊、路人都逃亡投降了汉朝，路人在途中死去。夏天，尼谿参派人杀了朝鲜王右渠，前来投降。王险城还未攻下，右渠的大臣成己又反叛，再次攻打汉朝官吏。左将军派右渠的儿子长、投降的国相路人的儿子最去晓谕朝鲜百姓，杀掉了成己。就这样，汉朝终于平定了朝鲜，设立了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个郡。（乐浪郡治所在朝鲜县，大概是以右渠原来的都城作为治所。臣瓒曰：《茂陵书》记载，临屯郡治所在东暆县，距离长安六千一百三十八里，下辖十五个县。玄菟郡，原本是高句丽，平定朝鲜后，一同开辟为郡，治所在沃沮城，后来被夷貊侵扰，把郡治迁到了高句丽西北。真番郡治所在霅县，距离长安七千六百四十里，下辖十五个县。我依据后来废除了临屯、真番二郡。班《志》记载，东暆县属于乐浪郡。霅县无从考证。）汉朝封尼谿参为澅清侯（《功臣表》：澅清侯的食邑在齐地。），韩阴为萩苴侯（班《书·功臣表》作“荻苴侯”，食邑在渤海。这里依从《史记》作“萩”），王唊为平州侯（《功臣表》：平州侯的食邑在泰山梁父县。），长为几侯（《功臣表》作“几侯张洛”，食邑在河东。），最因为父亲的死立下了不少功劳，被封为涅阳侯（涅阳县属于南阳郡。） 。
左将军被召回朝廷，因争功嫉妒、作战策略不当获罪，被判处死刑，陈尸街头。楼船将军也因军队到达列口（班《志》记载，列口县属于乐浪郡。郭璞曰：《山海经》记载，列水在辽东。我认为此地应当是列水入海的河口。）时，应当等待左将军，却擅自先行进军，导致伤亡和损失惨重，本应被处死，后来出钱赎罪成为平民。
班固说：玄菟、乐浪，原本是箕子受封的地方。周武王把箕子封在朝鲜。从前箕子住在朝鲜，用礼义教导百姓，教他们种庄稼、养蚕、纺织，还为百姓制定了八条禁令 ：相互残杀的，要以命抵命；相互伤害的，用粮食赔偿；盗窃的人，男子要被没收为别人家的奴隶，女子则为婢女；想要赎罪的人，每人要交五十万钱，即便因此免去奴隶身份成为平民，习俗上仍然认为这是羞耻的事，他们在嫁娶时都很难找到对象。因此，那里的百姓始终不会盗窃，家里都不用关闭门户，妇女也都忠贞诚信，不会淫乱邪僻 。他们在田野中饮食时使用笾豆，在都邑中则模仿官吏的样子，常常使用杯器进食 。郡里最初的官吏是从辽东选拔的，这些官吏看到百姓家中没有收藏财物的习惯，那些商人去了之后，夜里就会行窃，当地的习俗逐渐变得淡薄，如今违反禁令的人越来越多，禁令已经增加到六十多条。仁贤之人的教化真是可贵啊！然而东夷人天性柔顺，与其他三方边境之外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感慨自己的主张无法推行，打算乘船出海，去九夷之地居住，这是有原因的啊！（胡三省注：以上内容均见《论语》。）
秋季，七月，胶西于王刘端去世。（刘端是汉景帝的儿子，景帝三年受封。《谥法》：能优其德曰于。《考异》曰：荀《纪》中“端”都写作“瑞”，如今依从《汉书》。）
武都的氐人反叛，被分批迁徙到酒泉。（杜佑曰：氐人是西戎的别种。）
**四年（甲戌，公元前107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前往雍地，祭祀五畤。开通回中道，接着向北出萧关（师古曰：回中在安定高平，有险阻；萧关在其北。这次大概是从回中开辟道路以出萧关。） ，经过独鹿山、鸣泽（服虔曰：独鹿是山名；鸣泽是泽名；都在涿郡遒县北界。《水经注》记载：泽渚方圆十五里。） ，从代地返回，途中前往河东。春季，三月，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阴、夏阳、中都等地死罪以下的囚犯。
夏天，发生大旱灾。
匈奴自从卫青、霍去病越过沙漠以来，很少再侵扰汉朝边境 ，他们远迁北方，休养生息，训练士兵骑马射箭，多次派使者到汉朝，说着好听的话，请求和亲。汉朝派北地人王乌等人去窥探匈奴，王乌按照匈奴的习俗，放下符节进入他们的帐篷（《索隐》曰：大概是用毡子做的帐篷，高高隆起。而宋均说：穹是一种兽名，这也是一种不同的说法。） ，单于很喜欢他，假装用好听的话答应他，说要派太子到汉朝做人质 。汉朝又派杨信出使匈奴，杨信不肯依从匈奴的习俗，单于说：“以前汉朝和匈奴约定，汉朝要送公主来，还要供给一定数量的绸缎、食物，这样才能和亲 ，匈奴也不会侵扰边境。现在你们却想要违背旧约 ，让我的太子去做人质，那匈奴可就危险了。”杨信回国后，汉朝又派王乌前往匈奴，单于再次用甜言蜜语奉承他，想要得到更多汉朝的财物，还骗王乌说：“我想亲自到汉朝去拜见天子，和他结为兄弟。”王乌回去报告给汉朝，汉朝便在长安为单于修建了官邸 。匈奴却说：“除非汉朝派地位尊贵的使者来，否则我不会说实话。”匈奴派了一位贵族到汉朝，结果这位贵族生病了，汉朝给他药吃，想要治好他，可他还是不幸去世了。汉朝派路充国佩戴着二千石的官印和绶带前往匈奴，顺便送回他的灵柩，还准备了厚礼，葬礼花费了好几千金，并且说：“这是汉朝的贵人。”单于却认为是汉朝杀了他的尊贵使者，就扣留了路充国不让他回去。其实，单于之前对王乌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他根本没有到汉朝去和送太子来做人质的意思。于是，匈奴多次派奇兵侵犯汉朝边境 。汉朝只好任命郭昌为拔胡将军，和浞野侯赵破奴屯兵在朔方以东，防备匈奴。
**五年（乙亥，公元前106年）**
冬季，汉武帝南巡，到达盛唐（文颖曰：按照《地理志》找不到这个地方，怀疑应该在庐江附近，是个县名。韦昭曰：在南郡。我依据《唐·地理志》，寿州有盛唐县，大概是用古代的地名来命名这个县。宋白曰：寿州六安县，是楚国的潜地，在汉朝时是盛唐县，县西十五里有盛唐山。） ，遥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地理志》记载：九疑山在零陵营道县南，也叫苍梧山；九座山峰十分相似，让人望而疑惑，所以叫九疑山。相传舜死在苍梧，就葬在那里，所以在这里遥望祭祀他。） ，又登上灊县的天柱山（班《志》记载，灊县属于庐江郡，天柱山在县南，汉武帝将其定为南岳。） 。从寻阳（今湖北黄梅西南 ）乘船顺长江而下（班《志》记载，寻阳县属于庐江郡。《禹贡》记载九江在南，都向东汇入大江。沈约曰：寻阳因水得名，这条水向南注入长江。我依据汉朝的寻阳县在大江以北，从晋朝在长江南岸的柴桑设立寻阳郡后，江北寻阳的名字就渐渐被人遗忘了。杜佑曰：汉朝旧的寻阳县在江北，如今在蕲春郡界；晋朝温峤把寻阳郡移到了江南。） ，汉武帝还亲自在江中射蛟，并且射中了（师古曰：蛟，属于龙类。郭璞描述它的样子说：“像蛇却有脚，脖子细，有白色的颈圈，大的有好几围粗，卵生，蛋像能装二石的大瓮那么大，能吃人。”） 。船队首尾相连，绵延千里，一直到枞阳（今安徽枞阳 ）才上岸（李斐曰：舳是船尾掌舵的地方；舻是船头划桨的地方。形容船很多，前后相连，千里不断。班《志》记载，枞阳县属于庐江郡。宋白曰：舒州桐城县，在汉朝时是枞阳县；梁朝设置枞阳郡。） ，接着向北到达琅邪（今山东临沂一带 ），沿海岸前行，所经过的地方都祭祀当地的名山大川。春季，三月，回到泰山，增加祭天的礼仪。甲子日，在明堂开始祭祀上帝，同时把高祖作为配祭；还接见了诸侯王和列侯，接受各郡、国呈交的计簿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所到之处的县，百姓不用缴纳今年的租赋。汉武帝返回，前往甘泉宫，在郊外祭祀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去世。（胡三省注：《考异》曰：《汉武故事》说：“大将军卫青的四个儿子都不成才，皇后常常因为太子的事流泪请求汉武帝削减他们的封爵。汉武帝说：‘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让皇后担忧的。’卫青的小儿子卫竟因奢侈淫乱被诛杀。汉武帝派人向皇后谢罪，将卫青几个儿子的封爵都削除了，每人只留一千户。”按照史实，卫青的四个儿子并没有因奢侈淫乱被诛杀的，这个说法是假的。） 为他修建坟墓，形状像庐山（庐山，大概就是卢山。杨雄说的“填庐山之壑”就是指这里。师古曰：卢山，是匈奴中的山名。卫青的坟墓在茂陵东边，紧挨着霍去病的坟墓西边。） 。
汉武帝在击退匈奴、征服南越之后，开拓了大片疆土，于是设置了交趾、朔方等州，加上冀州、幽州、并州、兖州、徐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等州，一共十三个部，每个部都设置了刺史（《续汉志》记载：秦朝设有监郡御史，监察各个郡；汉朝建立后废除了，只是派丞相史分别监察各州，没有固定的官员。汉武帝开始设置十三名刺史，俸禄为六百石。《古今注》记载：刺史常常在春天巡视辖区，郡、国各自派一名官吏到边界迎接。《汉旧仪》记载：按照诏书和旧典，刺史要颁布政令，巡视郡国，考察地方治理情况，奖惩官员，断理冤狱，用六条标准来考察，不属于这六条范围内的事情，就不用过问。一条，针对强宗豪右，他们的田宅超过规定，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官员不遵守诏书、不执行典制，假公济私，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取利益，侵害百姓，聚敛财物，行为奸诈。三条，二千石官员不慎重处理疑难案件，随意杀人，喜怒无常，滥用刑罚，烦扰百姓，苛刻残暴，剥削百姓，引起百姓的怨恨；出现山崩石裂等异常现象，传播妖言。四条，二千石官员选拔人才不公平，偏袒自己喜欢的人，埋没贤才，宠信坏人。五条，二千石官员的子弟倚仗权势，在其监察的地方请托办事。六条，二千石官员违背公正原则，与豪强勾结，收受贿赂，损害政令的执行。《续汉志》又记载：各州常常在八月巡视郡国，审查囚徒的案件，考核官员的政绩。起初，每年年底刺史要到京都汇报工作，到了东汉中兴之后，就只通过计吏来汇报了。这和《古今注》的记载不一样。依据《晋志》，汉武帝把《禹贡》中的雍州改为凉州，梁州改为益州，又设置了徐州，恢复了《禹贡》中的旧州名，在北方设置了朔方，南方设置了交趾，和荆州、扬州、兖州、豫州、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合起来成为十三州。《春秋元命包》以及《晋书·地理志》记载，昴星、毕星的分野是冀州。这里地势有险有易，是帝王建都的地方，天下大乱时冀州却很安定，国家衰弱时冀州反而强大，天下饥荒时冀州却很富足。箕星的分野是幽州，因为北方属太阴，所以用幽冥来命名。营室星的分野是并州，它不根据卫水或恒山来命名，而叫并州，大概是因为它处在两山之间。五星的分野是兖州。兖州，有端正、诚信的意思；也有人说，是因为沇水而得名。天氐星的分野是徐州，大概是取舒缓的意思；也有人说，是因为徐丘而得名。虚星、危星的分野是青州；《周礼》说：正东方是青州，大概是因为这里地处少阳，颜色为青，所以得名。牵牛星的分野是扬州，人们认为江南地区的风气浮躁强劲，这里的人性情轻扬；也有人说，因为扬州境内河流众多，水波轻扬。轸星的分野是荆州，“荆”有强大的意思，是说这里的风气浮躁强劲；也有人说“荆”是警戒的意思，因为南方蛮夷多次侵扰，这里的人在有道之君治理下才会归服，无道时就会首先起来反抗，所以要常常警戒；还有人说，是因为荆山而得名。钩钤星的分野是豫州；“豫”有舒缓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秉承中和之气，性情安舒。参星、伐星的分野是益州；“益”有险阻的意思，是说这里地势险要；也有人说，是因为疆土不断扩大，所以才叫益州。凉州，是因为地处西方，气候常常寒冷而得名。）
汉武帝因为名臣和文武人才快要凋零殆尽，于是下诏说：“要建立非凡的功绩，就必须依靠非凡的人才。有的马虽然会狂奔踢人，却能日行千里；有的士人虽然受到世俗的指责，却能建立功名。那些不受驾驭的马，行为放纵不羁的士人，关键在于如何驾驭和使用他们罢了。现在命令各州、郡考察官吏和百姓中，有杰出才能、出类拔萃的人，（应劭曰：过去说秀才，为了避光武帝刘秀的讳，改称茂才。异等，就是超出一般人，和普通人不一样。）能够担任将相以及出使远方国家的人。”
**六年（丙子，公元前105年）**
冬季，汉武帝前往回中。
春季，修建首山宫。（应劭曰：首山在上郡，在山下建造宫庙。文颖曰：在河东蒲坂界。师古注释《汉书》说：考察下面的诏书内容以及依据《地理志》，文颖的说法是正确的。）
三月，汉武帝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阴地区犯有死罪以下的囚犯。
汉朝打通西南夷地区，开辟了五个郡（五个郡：犍为、越巂、沈黎、汶山、益州。） ，想要让这一地区与内地相连，以便进一步通往大夏。于是每年都派遣十多批使者从这些新郡出发，却都在昆明受阻，（杜佑曰：昆明在越巂西南，是各个爨族居住的地方。）使者被当地人杀害，财物也被抢走。于是，汉武帝赦免了京城的亡命之徒，让他们参军，派拔胡将军郭昌率领他们去攻打昆明，斩杀了数十万人。但后来再次派遣使者，仍然无法通过。
秋季，发生大旱，还出现了蝗灾。
乌孙的使者看到汉朝地域辽阔，回去后向本国报告。（元鼎二年，乌孙派使者跟随张骞入朝感谢汉武帝。）乌孙国因此更加敬重汉朝。匈奴听说乌孙与汉朝交往，十分恼怒，想要攻打乌孙；而乌孙旁边的大宛、月氏等国也都归顺了汉朝。乌孙于是感到恐惧，派使者到汉朝，表示希望能娶汉朝公主为妻，与汉朝结为兄弟之国。汉武帝和大臣们商议后，答应了乌孙的请求。乌孙用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来迎娶汉朝女子。汉朝把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封为公主，嫁给乌孙王，陪嫁十分丰厚；乌孙王昆莫封细君为右夫人。匈奴得知后，也送了一名女子给昆莫，封为左夫人。细君公主自己建造宫室居住，每年与昆莫见面一两次，一起喝酒吃饭。但昆莫年事已高，与细君公主语言不通，细君公主悲伤忧愁，思念家乡，汉武帝听说后很是怜惜她，每隔一年就派使者送去帷帐和锦绣等物品。昆莫说：“我已经老了。”他想让自己的孙子岑娶（《史记》作“岑娶”，《汉书》作“岑陬”。我依据《汉书》，岑陬是他的官名，本名军须靡。）娶细君公主。细君公主不愿意，上书向汉武帝说明情况。汉武帝回复说：“依从乌孙的习俗，我们要与乌孙一起消灭匈奴。”于是岑娶娶了细君公主。昆莫去世后，岑娶继承王位，成为昆弥。（乌孙建国的君主称为昆莫。班《史》记载：昆莫是王号，名叫猎骄靡，后来的史书称为“昆弥”。颜《注》说：昆莫本来是王号，而这个人叫猎骄靡，所以史书称为昆弥；“昆”取自昆莫，“弥”取自骄靡，“弥”和“靡”读音相近，大概本来就是同一个意思。后来就把昆弥作为王号。）
这时，汉朝使者向西越过葱岭，抵达安息。安息派使者，带着鸵鸟蛋和精通魔术的黎轩人（应劭曰：鸵鸟蛋像能装一二石的瓮那么大。师古曰：像汲水的瓮，没有一二石那么大。郭义恭《广志》记载：大爵，脖子、身体、胸部、蹄子都像骆驼，抬头高七八尺，展开翅膀有一丈多宽，吃大麦，它的蛋像瓮一样大，就是现在的鸵鸟。黎轩，也叫黎靬，东汉时称为大秦国，唐朝时称为拂菻国，在安息、乌弋的西边，隔着大海。眩，同“幻”，就是现在的吞刀、吐火、种瓜、植树、屠人、截马等魔术。鱼豢《魏略》记载：大秦国人，擅长魔术，能从口中喷火，自己捆绑自己又能解开，能同时抛接十二个丸子，技艺十分巧妙。） ，以及其他一些小国家，如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等（依据《史记》，驩潜、大益在大宛西边。扜冞国的都城是扜冞城，距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西边与于阗相通，相距二百九十里，后汉时称为宁冞。苏?是康居的一个小王国，都城是苏?城，距离阳关共八千二十五里。） ，都跟随汉朝使者来向汉武帝进献礼物、拜见汉武帝，汉武帝非常高兴。西方各国的使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汉武帝每次到海边巡视，都会让外国客人随行。经过大城市或者人口密集的地方，就散发财物进行赏赐，准备丰厚的物品来招待他们，以此展示汉朝的富强。还举行大规模的角抵表演，演出新奇的杂技，展示各种珍奇的物品，吸引了很多人前来观看。汉武帝进行赏赐，还设置酒池肉林，让外国客人参观各个仓库里储存的物资，让他们看到汉朝的广阔和富有，使他们感到震惊。大宛附近有很多葡萄，可以用来酿酒；还有很多苜蓿，天马很喜欢吃；汉朝使者采集了葡萄和苜蓿的种子带回汉朝，汉武帝把它们种在离宫别馆的旁边，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然而，西域各国因为靠近匈奴，常常害怕匈奴的使者，对待匈奴使者比对待汉朝使者还要恭敬。
这一年，匈奴乌维单于去世，他的儿子乌师庐继位，因为年纪小，被称为“儿单于”。从这以后，单于的王庭更加向西北迁移，左方的军队驻扎在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 ）的正北方，右方的军队驻扎在酒泉、敦煌（今甘肃敦煌西 ）郡的正北方。（匈奴左方的军队原本驻扎在上谷郡（今河北怀来东南 ）以东，右方的军队驻扎在上郡（今陕西榆林东南 ）以西，单于的王庭在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 ）、云中郡的正北方；现在王庭向西北迁移，所以左右方的军队也跟着迁移。）
**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104年）** （应劭曰：开始使用夏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所以改元为太初。）
冬季，十月，汉武帝前往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日的早晨，冬至，汉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后向东到达海边，考察那些入海求仙和方士们寻找神仙的情况，结果都没有应验；但汉武帝还是继续派遣更多的人去寻找，希望能遇到神仙。
乙酉日，柏梁台遭遇火灾。（天火称为灾，人火称为火。）
十二月甲午朔日，汉武帝亲自到高里山（伏俨曰：高里山在泰山脚下。师古曰：这个“高”字就是高低的“高”，而死人居住的地方叫蒿里，“蒿”字是蓬蒿的“蒿”，也有人把它叫做下里。有人看到泰山是神灵所在之处，高里山又在旁边，就错误地把高里山当成了蒿里山。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连陆士衡都难免出错，更何况其他人呢？现在流行的《汉书》版本中，有的把“高”写成“蒿”，这是后人妄加修改的。 ）举行祭地仪式，祭祀后土神，又来到渤海，想要遥望祭祀蓬莱等仙山，希望能到达神仙居住的地方。（师古曰：蓬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春季，汉武帝返回长安，因为柏梁台被烧毁，所以在甘泉宫接见诸侯、接受郡国的计簿。还在甘泉宫修建了诸侯的官邸。
越人勇之说：“按照越地的习俗，发生火灾后重新盖房子，一定要盖得比原来大，这样才能镇住灾祸。”于是，汉武帝下令修建建章宫，（师古曰：建章宫在未央宫西边，民间所说的贞女楼就是建章宫的阙楼。我依据《戾太子传》，建章宫在长安城西边，周长二十里，属于上林苑的范围。《括地志》记载：建章宫在雍州长安县西二十里，长安故城西。 ）规模宏大，号称有千门万户 。建章宫的东边是凤阙，（《三辅黄图》记载：凤阙高二十五丈。《关中记》记载：凤阙也叫别风阙，意思是辨别四方之风。《西京赋》中说“阊阖之内，别风嶕嶢”，就是指凤阙。《三辅旧事》记载：北边有一座圆阙，高二十丈，上面有一只铜凤凰，所以叫凤阙。 ）高二十多丈 。西边是唐中，有几十里长的虎圈（《西都赋》记载：前有唐中，后有太液。《索隐》记载：如淳说：中唐有甓，郑玄注释：唐，就是堂庭。《尔雅》中说庙中的路叫唐，《西京赋》中“前开唐中，弥望广潒”，说的就是这里。《毛氏诗传》说：唐，就是堂途。《正义》说：唐，是门内的路。《释宫》说，庙中的路叫唐，堂途叫陈。班《史》写作“商中”。师古曰：商，属金，在四季中属于秋季。如淳认为商中是商庭，大概是因为西方属金，所以把西方的庭叫做商庭。这里说几十里，是形容其广阔。老虎属西方之兽，所以在这里设置虎圈。） 。北边修建了一个大水池，池中建有渐台，高二十多丈，这个水池叫做太液池（渐台在太液池中。师古曰：因为被水浸泡，所以叫渐台。臣瓒曰：太液池，意思是承接阴阳津液而建成的水池。师古曰：太液池，是说它的润泽范围很广。 ），池中建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岛屿，模仿海中的神山和龟鱼等生物（《三辅故事》记载：太液池北面有一条石鱼，长三丈，高五尺。南岸有三只石鳖，长六尺。 ）。南边有玉堂、璧门，还有大鸟等装饰（《汉武故事》记载：玉堂的地基和未央宫前殿一样高，离地面十二丈。《黄图》记载：璧门，是用璧玉装饰的门，所以叫璧门。大鸟，是立在条支国所产大鸟的雕像。 ）。还建造了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丈（《汉宫阁疏》记载：神明台高五十丈，上面有九间屋子，供奉着九天神仙，有道士一百人。那么神明台和井干楼都高五十丈。井干楼，是用木头堆积起来建成的高楼，形状像井干。井干，就是井上的木栏，形状有四角的，也有八角的。《西京赋》中说“井干叠而百层”，说的就是这座楼。 ），楼阁之间有辇道相互连接 。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姓谱》记载：晋大夫受封于壶口，他的后代就以壶为姓。 ）、太史令司马迁等人说：“历法已经混乱不堪，箕子讲述了大法九章，其中五纪明确了历法，所以自古以来，开创基业、改革制度，都要修正历法。现在应该改定正朔。”汉武帝下诏让儿宽和博士赐等人共同商议，大家认为应该使用夏历。（汉初使用秦历，以建亥之月为一年的开始。夏历以建寅之月为一年的开始。 ）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让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人共同制定《太初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崇尚黄色，数字以五为尊（当时有人认为汉朝以土德兴盛，土的颜色是黄色，数字是五，所以崇尚黄色，以五为尊。张晏曰：用五，是说印文。比如丞相的印文是“丞相之印章”，其他卿以及郡守、国相的印文如果不足五字，就用“之”字补足。 ），还确定了官名，协调了音律，制定了宗庙和百官的礼仪制度，将这些作为典章常法，流传后世。
匈奴儿单于喜欢杀伐，国内的百姓不得安宁；又遭遇了天灾，牲畜大量死亡 。匈奴左大都尉派人秘密地告诉汉朝说：“我想杀掉单于，归降汉朝 ，但汉朝距离我们太远，如果派兵来接应我，我就立即发动政变。”于是，汉武帝派因杅将军公孙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 ），以接应左大都尉（服虔曰：因杅是匈奴的地名，公孙敖因为征讨此地而被封为因杅将军，受降城在居延以北。 ）。
秋季，八月，汉武帝前往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 ）。（元鼎二年设置安定郡，属凉州；唐时为原、会、泾州等地。 ）
汉朝出使西域的使者说：“大宛有良马，在贰师城，他们把马藏起来，不肯给汉朝使者。”汉武帝便派壮士车令等人带着千金和金马前往大宛，请求换取良马。（《姓谱》认为车姓源于田千秋，但根据这里的记载，可知此前已有车姓。）大宛王和他的大臣们商议说：“汉朝离我们很远，而且他们从盐水（今新疆罗布泊一带 ）经过时多次遭遇失败（服虔曰：盐水，是水名，道路要从水中经过。师古曰：沙碛之中不生长草木，水又咸又苦，就是如今敦煌西北的大沙漠。数有败，是说常常有人死亡。孔文祥曰：盐水就是盐泽，因为水广阔遥远，可能会遇到风浪，所以多次遭遇失败。裴矩《西域记》曰：盐水在西州高昌县东，向东南距离瓜州一千三百里，都是沙漠之地，道路难以辨认，只能以人畜的骸骨和驼马的粪便作为标记，因此常常有人死亡。 ）。从盐水北面走，有匈奴侵扰；从南面走，缺乏水草，而且沿途往往没有城邑，很多人因缺少食物而饿死。汉朝使者每次几百人一批前来，却常常缺粮，死去的人超过一半，这样他们怎么能派大军来呢！他们对我们无可奈何。贰师城的马，是大宛的宝马。”于是，大宛王不肯把马给汉朝使者。汉朝使者大怒，口出狂言，还砸毁金马后离去。大宛的贵族们愤怒地说：“汉朝使者太轻视我们了！”他们赶走汉朝使者，又命令东边的郁成王拦截攻打，杀死汉朝使者，抢走了财物。
汉武帝得知后，勃然大怒。那些曾经出使过大宛的姚定汉等人说：“大宛的兵力很弱，（姚，是舜的姓氏。《左传》中有郑国大夫姚句耳。）只要派三千汉朝士兵，用强弩射击，就能把他们全部俘虏。”汉武帝曾派浞野侯赵破奴率领七百骑兵俘虏了楼兰王，所以认为姚定汉等人的话有道理；而且他想封宠姬李夫人的兄弟为侯（师古曰：想封李夫人的兄弟。） ，于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征发属国的六千骑兵和各郡国的几万不良少年，前去征讨大宛。（师古曰：恶少年，指那些品行不端的人。）这次出征的目的是到贰师城获取良马，所以李广利被称为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原浩侯王恢为军队向导，李哆担任校尉，负责军事指挥。
史臣司马光说：汉武帝想封宠姬李氏的兄弟为侯，便派李广利统兵征伐大宛，他的想法是没有功劳就不能封侯，不想违背高帝的约定。但军事行动是国家安危、百姓生死的关键所在。如果不考虑将领的贤能与否就委以重任，只是希望侥幸获得一点功劳，以此来给所宠爱的人封侯，还不如无功封侯呢。这样看来，汉武帝只考虑到封侯的规定，却没考虑到任命将领的重要性；高祖说过：任命将领不当，就会一败涂地。说汉武帝能遵守先帝的约定，我认为言过其实了。
中尉王温舒因谋取私利、行为奸邪，按罪应当灭族，他便自杀了；当时，他的两个弟弟以及两个亲家（妇家曰婚。）也都因各自犯下其他罪行而被灭族。光禄勋徐自为说：（汉武帝将郎中令改为光禄勋。应劭曰：光，是光明；禄，是爵位；勋，是功劳。如淳曰：胡公说：勋的意思是阍，阍是古代掌管宫门的官。光禄勋负责掌管宫门。师古曰：应劭的说法正确。 ）“可悲啊！古代有灭三族的刑罚，而王温舒的罪行竟然导致同时灭五族！”（师古曰：王温舒和他的兄弟算一族，再加上两个妻子的家族，所以是五族。 ）
关东地区爆发大规模蝗灾，蝗虫向西一直飞到敦煌（今甘肃敦煌西 ）。
**二年（戊寅，公元前103年）**
春季，正月戊申日，牧丘恬侯石庆去世。（沈约曰：恬这个谥号，《谥法》中没有记载。 ）
闰月丁丑日，汉武帝任命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他为葛绎侯。（公孙贺起初因战功被封为南奅侯，元鼎五年因酎金案被免侯；如今担任丞相，被封为葛绎侯，《功臣表》中没有记载他的食邑。 ）当时，朝廷事务繁多，对大臣的监督和责罚很严厉，自从公孙弘之后，丞相接连因事获罪而死。（元狩五年，丞相李蔡因罪自杀。元鼎二年，丞相庄青翟自杀。元鼎五年，丞相赵周被下狱处死。 ）石庆虽然因谨慎而得以善终，但也多次受到谴责。公孙贺被任命为丞相时，不敢接受印绶，跪地叩头，哭着不肯起身。汉武帝见状，起身离开，公孙贺不得已才接受任命，他出来后说：“我从此危险了！”
三月，汉武帝前往河东（今山西夏县西北 ），祭祀后土神。
夏季，五月，登记官吏和百姓的马匹，补充车骑用马。
秋季，又发生蝗灾。
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经过盐水之后，沿途的小国家都据城坚守，不肯提供食物，汉军攻打又难以攻克；攻克的就能得到食物，攻不下来的，几天后就只能离开。等到达郁成时，士兵只剩下几千人，而且都饥饿疲惫。汉军攻打郁成，却被郁成王打得大败，伤亡惨重。贰师将军李广利和李哆、赵始成等人商议说：“到郁成这里都不能取胜，更何况到他们的王都呢！”于是，他们带领军队返回。到达敦煌（今甘肃敦煌西 ）时，士兵只剩下十分之一二。李广利派使者上书汉武帝说：“路途遥远，粮食匮乏，而且士兵不怕打仗，就怕挨饿，人数又少，根本不足以攻克大宛，希望暂且收兵，等增派军队后再前往。”汉武帝听后，大发雷霆，派使者在玉门关拦截，下令说：“军队有敢进入玉门关的，一律斩首！”贰师将军李广利十分害怕，只好留在敦煌。
汉武帝仍然觉得受降城离匈奴太远，便派浚稽将军赵破奴率领两万多骑兵从朔方（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出发，向西北行进两千多里，约定到达浚稽山（今蒙古国戈壁阿尔泰山 ）后返回。（应劭曰：浚稽山在武威塞北，匈奴常常把它作为屏障。我依据班《史》，匈奴中有东、西浚稽，东浚稽山在龙勒水上。 ）赵破奴到达约定地点后，匈奴左大都尉准备发动政变时被单于发觉，单于杀了左大都尉，又派左方的军队攻打赵破奴。赵破奴在行军途中捕杀了几千匈奴人，往回走时，距离受降城还有四百里，却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赵破奴夜里独自出去找水，匈奴趁机将他活捉 ，然后迅速攻打他的军队。汉军的军官们害怕因丢失将领而被诛杀，没有人敢劝大家突围回去，于是军队全部被匈奴歼灭。儿单于得知后，非常高兴，又派奇兵攻打受降城，没能攻下，便侵扰汉朝边境后离去。
冬季，十二月，儿宽去世 。
**三年（己卯，公元前102年）**
春季，正月，胶东（今山东平度东南 ）太守延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胶东郡属青州，唐时并入青、莱州。延广，史书没有记载他的姓氏。）
汉武帝向东巡视海边，考察求神之事，发现都没有应验，便命令祠官祭祀东泰山（在今山东临朐南 ）。夏季，四月，汉武帝返回，修整泰山的祭天仪式，又在石闾山（在今山东泰安南 ）举行祭地仪式。（应劭曰：石闾山在泰山脚下的南方，方士认为这里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
匈奴儿单于去世，他的儿子年幼，匈奴便拥立他的叔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从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塞外出发，向北走了几百里，（《史记正义》曰：就是五原郡的榆林塞，在胜州榆林县西北四十里。 ）最远的地方达到一千多里，修筑城堡、屏障和烽火台，一直延伸到西北的庐朐（晋灼曰：根据《地理志》，从五原稒阳县北出石门障就能找到所修筑的城。师古曰：庐朐是山名。杜佑曰：庐朐在麟州银城县北，仍然被称为光禄塞。银城是汉圁阴县的属地。 ）；同时，派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在附近屯兵；还让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北 ）上修筑城堡。（班《志》记载，居延泽在张掖居延县东北，《古文》认为这里就是流沙。《括地志》记载：居延海在甘州张掖县东北六十四里，甘州在长安西北二千四百六十里。 ）秋季，匈奴大规模入侵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 ）、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 ），杀死和掳掠了几千人，打败了汉朝的几位二千石官员后离去，还破坏了徐自为所修筑的城堡、烽火台和屏障；又派右贤王入侵酒泉（今甘肃酒泉 ）、张掖（今甘肃张掖 ），掳掠了几千人。恰好汉军军正任文率军救援，把被匈奴掳掠的人员和财物全部夺回，匈奴这才退去。
这一年，睢阳侯张昌因担任太常时祭祀不周到，被剥夺了封国（班《书·功臣表》及《公卿表》都写作“睢陵侯”。高祖的功臣张敖被封为宣平侯，封国传到他的曾孙张壬时失去侯爵，元光三年，汉武帝封张壬的弟弟张广为睢陵侯，延续封国。张昌是张广的儿子。睢陵县属临淮郡。师古曰：乏祠，就是祭祀之事有缺失。 ）。
当初，汉高祖分封功臣为列侯，共有一百四十三人。当时，经过战争之后，大城市和名都的百姓四处逃亡，户口数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二三。大侯的封邑不过一万户，小侯的封邑只有五六百户。汉高祖在封爵时曾立下誓言：“即使黄河变得像衣带一样窄，泰山变得像磨刀石一样小，封国也将永远存在，福泽延续到子孙后代。”（应劭曰：封爵的誓言，是国家希望功臣的福祚能够传承无穷。带，就是衣带。厉，就是磨刀石。黄河什么时候会像衣带一样窄，泰山什么时候会像磨刀石一样小，意思是即使出现这样的情况，封国依然会存在，并且延续到后世子孙。 ）还将誓言用丹书写在帛上，以表明信用，又杀白马盟誓。到了高后时期，朝廷把列侯的位次全部排定，将相关记录藏在宗庙中，副本保存在有关部门。到了汉文帝、汉景帝时期，经过四五代人的时间，流民逐渐返回故乡，户口也逐渐增加，大的列侯封邑达到三四万户，小的列侯封邑也增加了一倍（师古曰：比如原来五百户的封邑，现在增加到一千户。曹参起初被封一万零六百户，到他的后代曹宗被免侯时，封邑有二万三千户，这就是人口繁衍增加的缘故。其他列侯的情况也大多如此。 ），财富也相应地增多。但这些列侯的子孙们骄纵奢侈，大多触犯法律禁令，最终失去了封国，到这时，还在世的列侯只剩下四人（酇侯萧寿成、缪侯郦世宗、汾阳侯靳石和睢陵侯张昌，共四人。 ），法网也稍微严密了一些。
汉朝在损失了浞野侯赵破奴的军队后，公卿大臣们商议，都希望停止征讨大宛的军事行动，集中力量攻打匈奴。汉武帝却认为，既然已经出兵征讨大宛，如果连这个小国都攻不下来，那么大夏等国就会逐渐轻视汉朝，大宛的良马也不会再送来了，乌孙、轮台（今新疆轮台 ）等地也会轻易地刁难汉朝使者，还会被其他国家嘲笑。于是，汉武帝查办了那些认为征讨大宛最不利的大臣邓光等人。他赦免了囚徒，征发不良少年和边境的骑兵，经过一年多的准备，从敦煌出发的军队达到六万人，还不包括那些自带粮食跟随军队出征的人。此外，还准备了十万头牛、三万匹马，驴和骆驼也有上万头，携带的粮食、兵器和弓弩等物资非常充足。这场战争让天下动荡不安，为了支援征讨大宛的行动，还征调了五十多个校尉。大宛城中没有水井，依靠汲取城外的流水，于是汉朝派水工改变了城下水道，想让水流改道，然后从地道攻城（师古曰：空，就是孔的意思。改变城下水道，是让水从其他地方流走，不靠近城墙。空以穴其城，是包围城市攻打时，在城墙上挖洞。后面说决其水原移之，又说围其城攻之，都是再次叙述这件事。另一种说法是：已经把水改道，不让水在城下流动，然后利用原来引水入城的孔道，攻打并挖开城墙。我认为这里说派水工是为了移水穴城，后面说决水原攻城，正是实施当初的计划，并非再次叙述。 ）。汉武帝又增派十八万戍边士兵到酒泉、张掖以北，在居延、休屠（今甘肃武威北 ）屯兵，以保卫酒泉（班《志》记载，居延县属张掖郡，休屠县属武威郡。），还征发了天下所有犯了罪的官吏、逃亡的人、赘婿、商人、曾经有市籍的人、父母和祖父母有市籍的人，总共七种人，将他们谪罚为兵；又准备了干粮供给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军队，转运物资的车辆和人员络绎不绝；还任命了两名熟悉养马的人为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准备在攻破大宛后挑选那里的良马。
于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再次出征。这次军队人数众多，所到之处的小国没有不迎接的，还主动提供食物给汉军。到达轮台时，轮台国拒不投降，汉军攻打了几天，将其屠戮。从这里往西，汉军一路顺利地抵达宛城，到达的兵力有三万人 。宛军出城迎击汉军，汉军射箭打败了他们，宛军退回城中坚守。李广利本想攻打郁成城，又担心停留太久会让宛国生出更多诡计，于是先抵达宛城，切断了宛城的水源，使水流改道，宛城的人因此陷入困境。汉军包围宛城，攻打了四十多天。宛国的贵族们商量说：“大王毋寡藏匿良马，还杀了汉朝使者，如今我们杀了大王，献出良马，汉军应该就会解围；要是他们还不解围，我们再奋力一战，战死也不晚。”宛国的贵族们都觉得有道理，便一起杀了宛王。宛城的外城被攻破，汉军俘虏了宛国的贵族勇将煎靡。宛国上下十分惊恐，纷纷逃入内城，他们拿着宛王毋寡的首级，派人向李广利求和说：“汉朝不要再攻打我们了，我们愿意把所有的良马都献出来，任凭你们挑选，还会供应汉军食物。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把良马全部杀掉，而且康居的救兵马上就到，到时候我们在城里，康居的军队在城外，一起和汉军作战。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该怎么做？”当时，康居的军队看到汉军气势正盛，不敢贸然前进。李广利得知宛城里面新来了一些汉人，他们懂得打井的技术，而且城中的粮食还很充足，便思量着：“这次来是为了诛杀罪魁祸首毋寡，现在毋寡的首级已经送到，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求和，他们必定会坚守城池，等康居的军队趁着汉军疲惫时来救援，汉军就一定会被打败。”于是，李广利答应了宛国的求和约定。宛国果然献出马匹，让汉军自行挑选，还拿出大量食物供应汉军。汉军挑选了几十匹良马，以及中马以下的公马、母马三千多匹，并且拥立宛国贵族中过去对汉朝友好的昧蔡为宛王，和他订立盟约后就撤兵了。
当初，李广利从敦煌出发西征时，把军队分成几路，分别从南、北两条道路进军。校尉王申生率领一千多人另走一路，到达郁成，郁成王发动攻击，将他们全部歼灭，只有几个人逃脱，跑到李广利那里。李广利命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前去攻打郁成（汉武帝设置搜粟都尉，隶属于大司农。《姓谱》记载：楚庄王的小儿子担任上官大夫，他的后代就以“上官”为姓；秦国灭掉楚国后，这一族迁徙到陇西的上邽 ）。郁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追到康居。康居听说汉军已经打败了宛国，便把郁成王交了出来，上官桀派四名骑士将郁成王捆绑起来，押送到李广利那里。上邽的骑士赵弟担心郁成王中途逃脱（班《志》记载，上邽县属陇西郡，原本是邽戎的城邑。 ），拔剑将其斩首，然后追上了李广利。
**四年（庚辰，公元前101年）**
春季，贰师将军李广利回到京城。李广利出征途中经过的小国，听说宛国被攻破，都派他们的子弟跟随李广利入朝进贡，拜见汉武帝，并留在汉朝做人质。军队返回时，带回了一千多匹马（《汉书·李广利传》记载：军队返回，进入玉门关的有一万多人，马一千多匹。这段记载更加详细明确。后面说的“后行”，是指军队回到敦煌后再次出征，所以叫“后行” ）。这次出征，军队并非缺乏食物，战死的人也不算多，但将领和官吏们贪婪，不体恤士兵，侵吞军饷，导致很多士兵死亡（师古曰：侵牟，就是说像田鼠吃庄稼一样侵吞士兵的利益 ）。汉武帝认为这次出征是万里迢迢去征讨，就没有追究这些过错，还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班《志》记载，海西属东海郡 ），封赵弟为新畤侯（《功臣表》记载，新畤侯的食邑在齐地。 ），任命上官桀为少府，军中的官吏被封为九卿的有三人，担任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的有一百多人，一千石以下的有一千多人。那些自愿参战的人，得到的官职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孟康曰：奋，就是迅疾的意思，指那些自愿参战的人 ）；因罪谪罚而参战的人，都免了他们的罪，但不记录他们的功劳（师古曰：意思是因罪谪罚去参战的人，免了他们所犯的罪，却不叙说他们的功劳 ）；普通士兵则赏赐了价值四万钱的财物。
匈奴听说李广利征讨大宛，想在途中拦截，但看到李广利的军队声势浩大，不敢贸然行动，就派骑兵借着楼兰国的地势，等候袭击那些落在后面的汉朝使者，想断绝汉朝与西域的往来。当时，汉军军正任文率兵驻扎在玉门关，抓到了匈奴的俘虏，得知了这一情况后上报朝廷。汉武帝下诏让任文顺路带兵抓捕楼兰王，并将其押送到京城审问。楼兰王回答说：“我们这样的小国夹在大国之间，如果不归附两边，根本无法自保，我希望能把国家迁徙到汉朝境内居住。”汉武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放他回国，同时让他侦察匈奴的动静。从此，匈奴不太信任楼兰国了。
自从大宛被攻破后，西域各国都十分震惊和恐惧，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也更加顺利地履行职责。于是，从敦煌往西到盐泽（今新疆罗布泊 ），沿途纷纷修筑起烽火台，轮台、渠犂（渠犂在轮台东边，东南与且末接壤，南边与精绝接壤 ）都有几百名屯田的士兵，还设置了使者、校尉来统领保护，以便为出使外国的使者提供物资。
一年多以后，宛国的贵族们认为昧蔡善于阿谀奉承，是因为他对汉朝友好才当上了宛王，却让国家遭受了战争的灾祸，于是一起杀了昧蔡，拥立毋寡的弟弟蝉封为宛王，并派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做人质。汉朝得知后，派使者送去财物进行赏赐，以此安抚宛国。蝉封和汉朝约定，每年向汉朝进献两匹天马。
秋季，修建明光宫（《三辅黄图》记载：明光宫在长乐宫后面，南边与长乐宫相连，北边通向桂宫 ）。
冬季，汉武帝前往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去世，匈奴拥立他的弟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汉武帝想借着征讨大宛的余威去征服匈奴，便下诏说：“高皇帝给我留下了平城被围的忧患（平城事见十一卷高祖七年 ），高后时期，单于的来信又极其悖逆无礼。从前齐襄公为九世祖报仇，《春秋》都称赞他的行为。”（《公羊传》记载：庄四年春天，齐襄公灭掉纪国，这是为了报仇。齐襄公的九世祖被纪侯进谗言，在周朝被烹杀，所以齐襄公灭掉了纪国。相隔九代还可以报仇吗？回答是：即使相隔百世也可以。 ）且鞮侯单于刚刚即位，害怕汉朝趁机攻打，就说：“我只是个晚辈，怎么敢和汉朝天子相比，汉朝天子是我的长辈啊。”于是，他把之前扣留的不肯投降的汉朝使者路充国等人全部送回（路充国被扣留的事见上元封四年 ），还派使者前来进献礼物。
**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100年）** （应劭曰：当时连年干旱，所以改元为天汉，希望能降下甘霖。师古曰：《大雅》中有《云汉》这首诗，是周大夫仍叔所作，用来赞美周宣王遭遇旱灾时，通过修德勤政最终迎来降雨，所以就用“天汉”作为年号 ）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在郊外祭祀泰畤。三月，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汉武帝赞赏匈奴单于的道义之举，派中郎将苏武护送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者回国，同时给单于送去丰厚的礼物，以回应他的善意。苏武和副中郎将张胜以及临时充任使者属吏的常惠等人一同前往（师古曰：假吏，就是兼任的吏员；当时临时担任使者的属吏，就像现在派人充任使者的属官一样。《姓谱》记载：常姓是黄帝的大臣常先的后代 ）。到达匈奴后，他们向单于献上礼物。单于却更加骄横，这和汉朝原本的期望相差甚远（汉朝原本期望单于能回心转意，变得友善，现在他却更加骄横，所以说不是汉朝所期望的 ）。
恰逢缑王（缑王是匈奴浑邪王姐姐的儿子，曾和浑邪王一起归降汉朝，后来跟随浞野侯赵破奴出征，兵败后流落在匈奴 ）和长水校尉虞常等人（汉朝设有长水校尉，负责统领长水胡骑。师古曰：长水，是胡人的名称。但他在注释《戾太子传》时又说：如今鄠县东边有长水。我依据《水经注》，长水发源于杜县的白鹿原，向北流入霸水。胡骑大概就屯驻在这一带，长水不是胡人的名称。《戾太子传》中的说法是正确的 ），以及卫律所率领的归降匈奴的人，暗中商议劫持单于的母亲阏氏回到汉朝。卫律的父亲原本是长水的胡人，卫律和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李延年曾推荐卫律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回来后，听说李延年一家被逮捕，就逃亡投降了匈奴（《考异》曰：《李延年传》记载：李延年兄弟宗族都被诛杀。但根据后面的史实，李广利后来还担任将领，大概当时只是杀了李延年和他弟弟李季的妻子儿女 ）。单于很宠信他，还和他一起商议国家大事，封他为丁灵王（《魏略》记载：丁灵在康居的北面，距离匈奴王庭连接习水七千里。匈奴大概是把丁灵王的封号赐给了卫律 ）。虞常在汉朝时就和副使张胜相识，他私下拜访张胜说：“我听说汉朝天子非常痛恨卫律，我能为汉朝暗中埋伏弓弩手，射死他。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希望他们能得到汉朝的赏赐。”张胜答应了他，还送给他一些财物。过了一个多月，单于外出打猎，只有阏氏和子弟们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多人准备动手，其中一人夜里逃跑，向单于的子弟告发了此事。单于的子弟们立刻发兵与虞常等人交战，缑王等人都战死，虞常被活捉。
单于派卫律审理这起案件。张胜得知后，担心之前和虞常的约定被泄露，就把情况告诉了苏武。苏武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肯定会牵连到我，如果等到被匈奴侮辱了才去死，那就更加对不起国家了。”说着就想自杀，张胜和常惠一起拦住了他。果然，虞常在受审时供出了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贵族们商议，想要杀掉汉朝使者。左伊秩訾说：“如果他们是谋害单于，那还能怎么加重处罚呢！（臣瓒注：左伊秩訾，是匈奴官职的名号。我依据《匈奴传》，呼韩邪单于失败时，他的右伊秩訾王劝他归降汉朝，那么这应该是匈奴王的名号。师古曰：意思是说，他们只是谋刺卫律，却要判处死刑，处罚太重了。复，音fu ）不如让他们全部归降。”单于便派卫律去召苏武来受审。苏武对常惠等人说：“如果我丧失气节、辱没使命，就算活着，又有什么脸面回到汉朝呢！”说完就拔出佩刀自刎。卫律大吃一惊，急忙抱住苏武，派人骑马去请医生。医生在地上挖了个坑，在坑中点燃没有火焰的微火，把苏武面朝下放在坑上，轻轻踩他的背部，让淤血流出。苏武气绝了半天，才又慢慢恢复呼吸。常惠等人都哭了，把苏武抬回营帐。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早晚都派人去问候苏武，却把张胜关押了起来。
苏武的伤势逐渐好转，单于又派人劝苏武投降。正好要审判虞常，单于想借此机会让苏武投降；用剑斩杀虞常后，卫律说：“汉朝使者张胜企图谋杀单于的近臣，应当处死，单于招募归降的人，投降的可以免罪。”说着举起剑要砍张胜，张胜连忙请求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你作为正使也应当连坐。”苏武说：“我本来就没有参与谋划，和他又不是亲属关系，为什么要连坐！”卫律再次举起剑，做出要砍苏武的样子，苏武却纹丝不动。卫律说：“苏君！我以前背叛汉朝，归降匈奴，有幸受到单于的大恩，封我为王，让我拥有数万人马，满山的牲畜，享尽荣华富贵！苏君你今天投降，明天也会和我一样；要是白白地把自己的身体丢在荒郊野外做肥料，又有谁会知道呢！”苏武没有回应。卫律又说：“你要是通过我的劝说归降，我就和你结拜为兄弟；今天你要是不听我的，以后就算想见我，恐怕也没机会了！”苏武大骂卫律说：“你作为汉朝的臣子，不顾及恩情和道义，背叛君主、抛弃亲人，在蛮夷之地做投降的俘虏，我见你干什么！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却不主持公道，反而想让汉朝和匈奴的君主相互争斗，坐观两国的灾祸与失败。南越国杀了汉朝使者，被汉军攻灭后变成了九个郡；宛王杀了汉朝使者，他的头颅被悬挂在汉宫的北阙；朝鲜杀了汉朝使者，很快就被汉朝消灭。如今就只有匈奴还没受到惩罚罢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投降，却还想让两国开战，匈奴的灾祸就要从我这儿开始了！”卫律知道苏武始终不可能被胁迫，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单于，单于越发想让苏武投降。于是把苏武囚禁在一个大地窖里，不给他吃喝；天下起了雪，苏武躺在地窖里，就着雪和毡毛一起吞咽，好几天都没有饿死。匈奴人都觉得他很神奇，就把苏武流放到北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 ）荒无人烟的地方，让他放牧公羊，还说：“等公羊生下小羊，你才能回去。”还把他的下属常惠等人分别安置在其他地方。
天空中降下白色的长毛。
夏天，发生大旱灾。
五月，大赦天下。
征发有罪的人到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屯戍（五原郡属并州。《括地志》记载：胜州连谷县，原本是秦代的九原郡，汉武帝时改名为五原 ）。
浞野侯赵破奴从匈奴逃回汉朝（太初元年，赵破奴被匈奴俘虏 ）。
这一年，济南（今山东济南 ）太守王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考异》曰：“七月，闭城门大搜。”臣瓒注释《武帝纪》说：“《汉帝年记》记载，六月禁止奢侈，七月大搜。”那么搜索奢侈之人不一定要关闭城门进行大搜，大概只是搜捕奸人罢了。 ）
**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春季，汉武帝前往东海（今山东郯城一带 ），后返回回中。
夏季，五月，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从酒泉（今甘肃酒泉 ）出发，到天山（今新疆东部 ）攻打匈奴右贤王（晋灼曰：天山在西域，靠近蒲类国，距离长安八千里。师古曰：就是祁连山。匈奴把天叫做“祁连”。《西河旧事》记载：白山冬夏都有雪，匈奴称它为天山。《括地志》记载：天山，又叫白山，现在叫折罗漫山，在伊吾县北一百二十里。伊州在长安西北四千四百一十六里。我依据《唐志》，祁连山在甘州张掖县，和天山似乎是两个地方 ），斩杀和俘虏了一万多匈奴人后返回。但匈奴出动大军包围了李广利的军队，汉军好几天都缺乏食物，死伤众多。代理司马、陇西（今甘肃临洮 ）人赵充国（陇西郡属凉州；唐时为河、渭、岷州等地 ）和一百多名壮士冲破重围、奋勇杀敌，李广利带着军队紧跟其后，这才得以解围。汉军损失了十分之六七的兵力，赵充国身上也受了二十多处伤。李广利向朝廷奏明情况，汉武帝下诏让赵充国到巡行所到之地，亲自接见了他，查看他的伤势，不禁感叹，随后封他为中郎。
汉朝又派因杅将军公孙敖从西河（今内蒙古东胜 ）出兵，与强弩都尉路博德在涿涂山会合，但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当初，李广的孙子李陵担任侍中，他擅长骑马射箭，关爱他人，礼贤下士。汉武帝认为他有李广的风范，就封他为骑都尉（《续汉志》记载：骑都尉的俸禄与二千石相当。杜佑说：奉车都尉、驸马都尉、骑都尉都是汉武帝设置的官职；东晋时废除了奉车都尉和骑都尉，只保留了驸马都尉，由娶公主的人担任 ），让他率领丹阳（今安徽宣城 ）、楚地的五千人（丹阳，秦朝时是鄣郡，元封二年改名为丹阳，属扬州；唐时为宣、歙、池、昇、睦州等地 ），在酒泉、张掖（今甘肃张掖 ）一带训练射箭，防备匈奴。等到李广利出击匈奴时，汉武帝下诏给李陵，想让他为李广利的军队押运粮草。李陵却叩头请求说：“我率领的屯边士兵，都是荆楚之地的勇士、奇才和剑客，他们力能擒虎，射箭百发百中，我希望能自成一队，到兰干山（今蒙古国杭爱山以南 ）以南去分散单于的兵力，不让他的军队只盯着李广利的大军。”汉武帝说：“将领们难道不想相互配合吗！我派出的军队已经很多了，没有多余的骑兵给你。”李陵回答说：“我不需要骑兵，我愿意以少胜多，率领五千步兵直捣单于的王庭。”汉武帝被他的勇气所打动，答应了他的请求，还下诏让路博德在半路上接应李陵的军队。路博德觉得为李陵殿后是件羞耻的事，就上奏说：“现在正值秋季，匈奴的马匹膘肥体壮，不适合与他们作战，希望能把李陵的军队留在这儿，等到春天再一起出兵。”汉武帝看了奏章后大怒，怀疑是李陵后悔不想出征，才让路博德上奏的，于是下诏让路博德带兵到西河去攻打匈奴。又下诏让李陵在九月出发，从遮虏障（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 ）出兵，到东浚稽山（今蒙古国戈壁阿尔泰山 ）南的龙勒水上（班《志》记载，敦煌龙勒县有龙勒水，发源于南羌中，向东北流入泽中，灌溉民田，大概它的下游向北流到浚稽山下 ），在那里徘徊观察匈奴的动静，如果没有发现敌人，就回到受降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 ）休整士兵（太初元年，公孙敖修筑了受降城 ）。李陵于是率领他的五千步兵，从居延（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 ）出发，向北行进了三十天，到达浚稽山后扎营，他绘制了所经过的山川地形，派部下骑兵陈步乐回朝汇报。陈步乐被汉武帝召见，他说李陵能得将士们拼死效力，汉武帝听了很高兴，封陈步乐为郎官。
李陵到达浚稽山后，与单于的军队相遇，匈奴约三万骑兵包围了李陵的军队，李陵的军队驻扎在两山之间，用大车围成营寨。李陵带领士兵出营列阵，前排士兵手持戟和盾牌，后排士兵手持弓箭和弩。匈奴看到汉军人数少，就径直冲向营寨。李陵指挥士兵奋勇拼杀，上千张弩箭齐发，匈奴兵纷纷应弦倒地，他们转身逃上山去，汉军乘胜追击，斩杀了几千人。单于大惊失色，急忙召集左、右地的八万多骑兵一起攻打李陵。李陵边战边向南撤退，几天后，退到了山谷中。连续的战斗中，士兵们大多中箭受伤，身负三处伤的人被抬上辇车，身负两处伤的人驾车，身负一处伤的人继续手持兵器战斗，又斩杀了三千多匈奴人。之后，李陵率军向东南方向行进，沿着龙城（今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 ）的旧道走了四五天，到达一大片长满芦苇的沼泽地，匈奴在上风处放火，李陵也命令军中放火自救。继续向南走到山下时，单于在南山上，派他的儿子率领骑兵攻打李陵。李陵的军队在树林中与匈奴展开步战，又杀死了几千匈奴人，还发射连弩攻击单于（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张晏曰：三十絭共一臂。贡父曰：都没有这种道理。大概就像现在的合蝉，或者把两张弩合并在一根弦上之类的。我依据《魏氏春秋》，诸葛亮改进了连弩，用铁做箭，箭长八寸，一张弩能同时发射十支箭。现在的划车弩、梯弩大概也是在连弩的基础上改进的，虽然做不到三十臂共一弦，也有十几臂共一弦。 ），单于吓得赶紧下山逃跑。这天，汉军抓到了匈奴的俘虏，俘虏说：“单于说：‘这是汉朝的精兵，我们攻打了这么久都没能打败他们，他们日夜引着我们向南靠近汉朝边塞，难道有伏兵吗？’匈奴的各位当户君长都说：‘单于亲自率领几万骑兵攻打几千汉军都不能消灭他们，以后就无法再派遣边臣了，还会让汉朝更加轻视匈奴。我们再在山谷中拼力一战，这里距离平地还有四五十里，如果到了平地还不能打败他们，我们就撤兵。’”
此时李陵的军队处境越发危急，匈奴的骑兵众多，一天之内双方交战几十回合，汉军又杀伤了两千多匈奴人。匈奴军队见形势不利，正打算撤退，恰好李陵军中的军候管敢因被校尉羞辱（《续汉志》记载：凡是领军都有部曲；部设校尉，部下有曲，每曲设军候一人 ），就逃到匈奴投降，并把汉军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匈奴：“李陵的军队没有后援，箭也快用完了，只有将军麾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韩延年因父亲韩千秋在南越战死而被封，事见上卷元鼎五年 ）各带八百人在前面开路，用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只要派精锐骑兵用箭射击他们，就能打败汉军。”单于得到管敢后非常高兴，派骑兵一起攻打汉军，还大声呼喊：“李陵、韩延年赶快投降！”于是，匈奴军队堵住汉军的去路，发起猛烈攻击。李陵的军队被困在山谷中，匈奴在山上，从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汉军继续向南撤退，还没到达鞮汗山（今蒙古国境内 ），一天之内五十万支箭就全部用完了（《汉书》记载是“百五十万矢皆尽” ），于是他们扔掉车辆继续前进。此时，士兵们还有三千多人，只能砍下车辐拿在手里当作武器，军吏们拿着短刀进入狭窄的山谷，单于的军队堵住汉军的后路，从山上的角落向下投掷石块，很多士兵被砸死，无法前进。黄昏后，李陵穿着便装独自走出营帐（苏林曰：褰衣卷袖行走。师古曰：便衣，就是穿着短衣小袖 ），制止身边的人说：“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去取单于的首级！”过了很久，李陵才回来，他长叹一声说：“我们兵败了，只能死在这里了！”于是，他下令把所有的旌旗都砍断，把珍宝埋在地下，又感叹道：“如果我们还有几十支箭，就足以突围了。现在没有武器再战，天亮之后，我们就只能坐等被俘虏了，大家各自逃命吧，或许还有人能逃脱回去向天子报告。”他命令士兵每人带二升干粮，一片冰（师古曰：当时正值冬天，有冰，让士兵拿着用来解渴。），约定在遮虏障会合。半夜时分，李陵击鼓召集士兵，可鼓却没有声响。李陵和韩延年一起上马，十几名壮士跟随其后，几千匈奴骑兵在后面追赶，韩延年战死。李陵说：“我没脸回去见陛下了！”于是投降了匈奴。汉军士兵们四处逃散，最终逃到边塞的只有四百多人。
李陵兵败的地方距离汉朝边塞一百多里（《史记正义》曰：遮虏障北一百八十里直居延西北，老人们相传，这里就是李陵作战的地方 ），边塞的守将把消息报告给了朝廷。汉武帝原本希望李陵能拼死作战；后来听说李陵投降了，非常愤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吓得自杀了。大臣们都指责李陵，汉武帝又询问太史令司马迁的看法，司马迁极力为李陵辩解：“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待士兵讲信义，常常奋不顾身地为国家排忧解难，这是他平日里积累的品德，有国士的风范。如今他做了一件不幸的事，那些只知道保全自己和妻儿的大臣们，就纷纷诋毁他的短处，实在是让人痛心！况且李陵带领的步兵不到五千人，深入匈奴腹地，践踏敌人的领土，抵挡了数万敌军，让匈奴顾不上救死扶伤，他们发动了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来围攻李陵，李陵转战千里，箭射光了，道路也走不通了，士兵们拉着空弓，冒着敌人的利刃，仍然向北与敌人拼命，能得到士兵们这样拼死效力，就算是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他虽然兵败被俘，但他所摧毁的敌人也足以彰显天下了。他没有战死，想必是想找机会立功来报答汉朝。”汉武帝却认为司马迁是在诬陷欺骗，想要诋毁李广利，为李陵开脱，就把司马迁处以腐刑
过了很久，汉武帝后悔没有及时救援李陵，说：“李陵出兵的时候，就应该等他出塞后，再下诏让强弩都尉去接应他；因为提前下诏，才让老将生出奸诈之心。”（孟康曰：因为提前下诏让路博德去接应李陵，路博德作为老将，故意出塞不到位，才导致李陵兵败被俘。我认为这种说法不对。汉武帝后悔之后，回想往事，认为在李陵出兵出塞的时候，才应该下诏让路博德随后接应，可却在李陵还未出发时就提前下诏，让路博德羞于为李陵殿后，进而生出奸诈之心，上奏请求延期出兵，最终导致汉武帝命令路博德改道西河出兵，使得李陵的军队没有后援。）于是，汉武帝派人去慰问并赏赐了那些从战场上逃脱回来的李陵余部。
汉武帝用法令制度来统治臣民，喜欢重用酷吏，而各郡、国的二千石官员在治理地方时大多严酷残暴，导致官吏和百姓越来越轻视法律，轻易犯法；东方地区盗贼越来越多，大的团伙多达数千人，他们攻打城邑，抢夺官府的兵器（汉郡、国各有库兵。），释放被囚禁的死囚，捆绑羞辱郡太守、都尉，杀死二千石官员；小的团伙也有上百个，在乡里掠夺财物，多得数不胜数，导致道路都被阻断。汉武帝起初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去督察，却无法禁止；于是又派光禄大夫范昆和曾任九卿的张德等人，穿着绣衣，手持符节和虎符，征调军队去进行围剿。在大郡，有时斩首多达一万多级，还按照法律诛杀了那些给盗贼提供通行便利、窝藏盗贼以及供应饮食而应当连坐的人，有些郡被处死的多达数千人。过了几年，才抓获了一些盗贼的首领，但逃散的盗贼又重新聚集起来，凭借山川险阻，成群结队地活动，朝廷对此无可奈何。于是，汉武帝制定了《沈命法》，规定：“如果有盗贼兴起却没有被发觉，或者虽然发觉了但抓捕的盗贼数量没有达到规定标准，那么二千石以下到小吏，负责的人都要被处死。”这之后，小吏们害怕被诛杀，即使发现了盗贼也不敢上报，担心抓不到盗贼，会因考核不达标而连累上级官府，上级官府也让他们不要上报。因此，盗贼越来越多，上下级相互隐瞒，都用虚假的文辞来逃避法律的制裁。
当时，暴胜之担任直指使者，他诛杀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员特别多，威名震动各州郡。他来到渤海郡（渤海郡属幽州，汉高祖设置。师古曰：在渤海之滨，因此得名；唐时为沧、景州之地。），听说郡里的隽不疑很贤能，就请求与他见面。隽不疑容貌庄重严肃，衣冠整齐伟岸，暴胜之急忙趿拉着鞋起身迎接。两人到堂上坐定后，隽不疑以手按地说：“我一直生活在海边，早就听说过暴公子的大名，如今才有机会承蒙您接见并与您交谈。大凡做官，过于刚强就容易折断，过于柔弱又会导致荒废，施行威严的同时，也要施加恩惠，这样才能建立功绩、扬名于世，长久地享受朝廷的俸禄。”暴胜之深深地接受了他的告诫；回到朝廷后，就上表推荐隽不疑，汉武帝召见并任命隽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人王贺也担任绣衣御史，负责追捕魏郡（今河北临漳西南 ）的盗贼，他对很多盗贼都网开一面，因为奉命办事却不称职而被免职，他感叹道：“我听说救活上千人，子孙就能得到封赏，我救活的人有一万多，后世应该会兴旺吧！”这为王氏子孙日后以外戚身份篡夺汉朝政权埋下了伏笔。
这一年，汉朝封匈奴的降将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班《志》记载，开陵是侯国，属临淮郡。），让他率领楼兰国的军队去攻打车师（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匈奴派右贤王率领几万骑兵前去救援，汉军作战不利，只好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