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的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涟漪。
她保护小姐,是不愿小姐再受一丝委屈和勉强。
可若小姐自己心里,其实并非全然抗拒,甚至……开始有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呢?
她的严防死守,是否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顾大夫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良久,寒羽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冰冷的棱角。
“王爷对小姐……的确与从前不同。只要他不越界,不强迫小姐做不愿之事……奴婢,自会斟酌。”
这便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顾辞眼中笑意加深,知道这已是极好的进展。
这冰山一样的护卫,终于肯松动一丝缝隙了。
“姑娘能如此想,便好。”他温言道,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更小的、散发着清雅药香的布袋,“这里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药草香囊,放在枕边有助宁神。劳烦姑娘带给王妃。另外……”
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点别样的意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若是姑娘闲暇时,想更了解一些调理心神、舒缓郁结的穴位按摩之法,或是想品鉴一下在下从大靖带来的新茶……不妨来在下的临时住所坐坐。毕竟,王妃娘娘的康健,还需你我多多费心。”
这话说得含蓄,但邀请之意明确。既是继续探讨工作,也预留了更深入交谈的空间。
寒羽看着他那双温润含笑、却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沉默片刻,终是接过香囊,微微颔首:
“多谢顾大夫。若有需要,奴婢会叨扰。”
顾辞笑了笑,不再多言,拱手告辞,翩然而去。
寒羽站在原地,握着那犹带余温的药草香囊,望着顾辞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客苑紧闭的门窗,冷冽的眸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
时清屿回到客苑时,西域王城的夜幕早已低垂,星子疏朗,一弯新月挂在天边。
晚膳时分早已过去,院落里静悄悄的,唯有主屋窗棂透出温暖的晕黄灯光,在青石地上投下一方宁静的光域。
他并非直接从地牢回来。
轮椅碾过宫道后,在某个岔路口悄然转向,去了王城虽已入夜却依旧热闹的市集一角。
影一无声地随行护卫,心中虽诧异,却绝不会多问一句。
约莫半个时辰后,时清屿才返回客苑。
玄色衣袖的暗袋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隐约透出一点油纸包裹的轮廓,带着些许清甜的气息。
守在主屋外的寒羽见他归来,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规矩地行礼:“王爷。”
时清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今日耗费心神处理那对母子,又去市集绕了一圈,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望向那扇门时,却异常清明。
“王妃可曾用过晚膳?歇下了?”他低声问,声音因一日少言而有些微哑。
“回王爷,小姐用了一小碗燕窝粥和几样清淡小菜,顾大夫开的安神汤也服过了。方才奴婢出来时,小姐正倚在床头看书,尚未歇息。”
寒羽答得一板一眼,但破天荒地,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暗示或明示“王爷请回”,而是稍稍侧身,让开了通往房门的路,虽然姿态依旧透着疏离的守护,却已不再是铜墙铁壁般的隔绝。
这细微的变化,时清屿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眸光微动,落在寒羽脸上片刻。寒羽垂着眼,不与他对视,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一息。
时清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纸包不大,却被他一直小心护着,递向寒羽。
油纸包裹得仔细,看不出里面具体是何物,只隐约有股混合着蜜糖和果仁的甜香溢出,与这满院药香格格不入,却奇异地让人心生暖意。
“王爷这是……”寒羽略有迟疑。
“顾大夫说,王妃如今可少量用些甜食,只要不与汤药冲撞即可。”
时清屿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市集上看到,顺手买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声音更低了些:“若她已歇下,便罢了。”
寒羽看着那油纸包,又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时清屿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杆权衡的天平,因顾辞白日的话和这几日所见,又微微倾斜了一点。
她终是伸出手,接了过来:“奴婢代小姐谢过王爷。”
指尖触及油纸,温温热热,显然是刚买不久,还小心地用内息护着温度。
她没有再阻拦,也没有通报,只默默退开了半步。
时清屿心中那根微妙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言,操控轮椅上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内室只点了一盏柔和的纱灯,光线暖融。
露柚凝果然还未睡,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被,长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后,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苍白,眼尾唇边染着些许虚弱的嫣红,少了些病气,多了几分琉璃般的易碎美感。
手中拿着一卷西域当地的药材图志,正就着烛光细看。
听到门响,她抬起眼,见是时清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王爷。”她放下书卷,轻声招呼。
“嗯。”时清屿应了一声,轮椅停在离床榻几步之遥的地方,不远不近,是一个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能清晰交谈的距离。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些,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关切。
“托顾大夫的福,好多了。”露柚凝轻声应答,视线又落回那油纸包。
时清屿顺着她的目光,将油纸包递近了些,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和小心:“回来时路过……顺道买了些糕点。是中原的做法,清甜不腻,或许……合你口味。”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多心或顾虑,又补充道:“放心,顾辞看过的,说……于你目前的身体无碍,可少量食用。”
这番解释,简直不像他会说的话。
带着点急于撇清“刻意为之”的别扭,又藏着怕被拒绝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