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祁氏集团总部大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灯火通明,已经亮了整夜。祁夜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穿透玻璃,俯瞰着下方逐渐苏醒的城市。
距离下午三点的新闻发布会还有九小时。九小时后,他将站在所有人面前,承认父亲的罪行,宣布公司的改革,开启一场无法预知后果的风暴。
身后,周芷宁和陈曦挤在沙发上小憩,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姐妹俩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苏文清和陆明远在隔壁休息室,苏文慧则在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她的枪伤虽无生命危险,但需要时间恢复。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李明悄声走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少爷,最新的舆情分析。”
祁夜接过平板。屏幕上,关于今天新闻发布会的讨论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发酵。标签#祁氏道歉会#冲上热搜第一,讨论量每小时都在翻倍。
“舆论分三派。”李明低声汇报,“支持派认为你们勇于面对父辈错误,值得肯定;反对派认为这是作秀,是为了挽救股价的公关手段;还有观望派,等看你们的具体行动。”
祁夜滑动屏幕,几条高赞评论刺入眼帘:
**“杀父之仇一句道歉就完了?祁正雄害死那么多人,他儿子现在出来演个戏就想洗白?”**
**“支持祁夜和周芷宁!上一代的错不应该由他们承担,他们愿意面对已经很有勇气了。”**
**“呵呵,先看看他们肯赔多少钱吧。资本家最擅长的就是用钱摆平一切。”**
他关闭屏幕,将平板还给李明:“安保准备好了吗?”
“总部大楼所有出入口都已控制,媒体通道单独设置,所有进入人员必须通过安检。我们调集了五十人,警方也答应增派警力维持外围秩序。”李明顿了顿,“但少爷,我还是担心。这种公开场合,如果有人想对你们不利...”
“所以更要公开。”祁夜转身,“躲在暗处更危险。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需要顾忌。”
李明点头离开。祁夜走到沙发边,蹲下身,轻轻拨开周芷宁额前的碎发。她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几点了?”
“六点过。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周芷宁摇头坐起,毯子从肩头滑落。陈曦也醒了,揉着眼睛:“我梦见发布会了,台下好多闪光灯,问题像刀子一样飞过来...”
“那只是梦。”周芷宁握住妹妹的手,“现实不会更糟。”
但真的不会吗?三人都心知肚明,今天将是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
上午八点,公关团队和律师团队陆续到达。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战场。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显示着今天的流程:祁夜开场发言,周芷宁说明改革计划,陈曦代表受害者家属接受道歉,然后是三十分钟问答环节。
“问答环节是最大的风险。”首席公关顾问林薇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曾在多家跨国企业处理过危机,“记者会问最尖锐的问题,有些我们可能还没有答案。我建议严格控制问题数量,只接受事先筛选过的媒体提问。”
“那会被批评为逃避。”祁夜反对,“我们需要展现诚意,就不能筛选问题。”
“但有些问题你们现在回答不了。”林薇坚持,“比如赔偿的具体金额,比如哪些高管会被追责,比如祁氏能否真正改革...这些都需要时间制定方案。”
周芷宁开口:“那就诚实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更多时间研究,但承诺在x天内给出具体方案’。总比回避好。”
陈曦补充:“而且,如果我们只回答容易的问题,那些受害者家属会觉得我们没有诚意。”
争论持续到上午十点,最终达成妥协:问答环节开放,但每位记者限问一个问题,且问题必须与今天发布的内容相关。对于无法立即回答的问题,承诺在七天内通过官方渠道回应。
接下来是发言稿的最后修改。祁夜的发言着重道歉和担责,周芷宁的发言聚焦改革和赔偿,陈曦的发言则代表受害者表达诉求和期望。三份讲稿来回修改,力求每个词都准确、真诚、有力。
中午十二点,祁氏总部楼下已经开始聚集人群。有媒体记者早早来占位置,有好奇的围观群众,还有举着标语牌的抗议者——一些是自称受害者家属的人,一些是反对“资本家作秀”的激进分子。警方拉起警戒线,场面虽然可控,但气氛紧张。
顶楼办公室,众人简单吃了午餐,但都没什么胃口。祁夜的手机一直在响,有董事会的元老打来施压,有商业伙伴询问情况,有朋友表示支持。他选择性地接了几个,大部分交给助理处理。
下午一点,开始准备妆发和着装。公关团队请来了专业的造型师,但周芷宁拒绝了过于精致的妆容:“今天不是走红毯,是道歉。素淡一点,真实一点。”
最终,三人选择了相似的风格:祁夜深灰色西装,没有领带,衬衫第一颗扣子解开;周芷宁和陈曦都是黑色套装,款式简洁,没有任何首饰。他们站在一起时,相似的面容和神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
下午两点,距离发布会还有一小时。他们来到为发布会准备的多功能厅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能看到台下已经坐满了人,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对准空荡荡的主席台,闪光灯不时亮起,像一场无声的战争即将打响。
林薇最后一次交代注意事项:“记住,眼神要坚定,语速要平稳,不要回避镜头。如果遇到挑衅性问题,保持冷静,不要争吵。最重要的是,你们三个人要彼此支持——当一个人发言时,另外两个人要用眼神和肢体语言表达支持。”
后台的门被推开,苏文清和陆明远走了进来。苏文清走到祁夜面前,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为你骄傲。”
“妈...”祁夜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父亲如果看到今天的你,也会骄傲的。”苏文清眼中含泪,“他一生都在隐藏和逃避,而你选择面对和承担。这就是进步,这就是成长。”
陆明远拍拍祁夜的肩膀:“我们都在这儿,就在后台。有任何需要,随时喊我们。”
下午两点五十分,工作人员示意准备上台。祁夜深吸一口气,看向周芷宁和陈曦。周芷宁对他微笑,陈曦则握紧了姐姐的手。
三人对视,眼神交流中传递着无声的鼓励。
然后,他们走向幕布边缘。
台下,数百双眼睛盯着那个方向。记者们停止交谈,摄影师调整镜头,整个多功能厅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
下午三点整,幕布拉开。
闪光灯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刺眼的光芒让三人本能地眯了眯眼。他们走到主席台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成一排,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长达一分钟的鞠躬。没有言语,只有这个动作本身传递的歉意。
起身时,周芷宁看到台下有几位年长的记者眼眶发红。也有一些人面无表情,还有几个人在冷笑。
他们入座。祁夜调整麦克风,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下午好。我是祁夜,祁正雄的儿子。今天,我和我的家人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辩解,不是为了开脱,而是为了承认错误、承担责任,并承诺改变。”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大厅,沉稳而清晰。台下,所有人都在记录、拍摄、倾听。
“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发现了已故父亲祁正雄先生留下的文件。这些文件记录了他生前的许多不当行为,包括商业欺诈、政治献金、不正当竞争,以及...可能涉及人命的案件。”
台下一片哗然。虽然早有猜测,但如此直接的承认还是让现场骚动。
祁夜等待了几秒,继续:“作为祁正雄的子女,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我们可以面对它。今天,我们代表祁氏集团和祁正雄个人,向所有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人,致以最深的歉意。”
他站起身,再次鞠躬。周芷宁和陈曦也站起来,三人一起鞠躬。
重新入座后,周芷宁接话:“我是周芷宁,祁正雄的女儿,也是双胞胎中的姐姐。过去二十四年,我生活在谎言中,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也不知道父亲做过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我选择不逃避。”
她看向镜头,眼神坚定:“我们承诺三件事:第一,成立完全独立的调查委员会,审查所有证据,该移交司法的移交司法;第二,设立受害者赔偿基金,对每一个有证据证明受到祁氏伤害的个人或家庭,进行经济赔偿和道歉;第三,彻底改革祁氏集团,建立透明的公司治理结构,确保历史不再重演。”
她详细说明了改革计划:改组董事会,引入外部独立董事;建立严格的合规部门,直接向董事会汇报;公开公司所有重大合同和交易;将每年利润的百分之五投入企业社会责任项目...
轮到陈曦时,她的手有些颤抖,但声音很稳:“我是陈曦,祁正雄的女儿,双胞胎中的妹妹。二十四年前,我被送进孤儿院,在另一个家庭长大。直到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才知道父亲做过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控制情绪:“作为受害者之一,我最能理解那些被祁氏伤害的人的感受。愤怒,不甘,痛苦...这些情绪都是正当的。我们不求原谅,只求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们会用行动证明,今天的道歉不是空话,而是改变的开始。”
三人发言结束,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但更多的是沉默和审视的目光。
接下来是问答环节。主持人宣布规则后,第一轮提问开始。
第一个站起来的记者来自财经日报:“祁先生,您承认祁氏存在严重问题,那您预计这次危机会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股价已经暴跌,是否有破产风险?”
祁夜冷静回答:“短期内,公司会面临巨大挑战。但祁氏的基础业务是健康的,我们有信心通过改革重新赢得市场信任。关于具体损失,我们需要时间评估,但承诺会定期向公众披露进展。”
第二个问题是给周芷宁的,来自社会新闻周刊:“周小姐,您说会赔偿受害者,但金钱能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吗?对于那些家庭来说,钱有什么意义?”
周芷宁深吸一口气:“您说得对,钱不能换回生命,不能消除痛苦。所以除了经济赔偿,我们还会提供其他支持——心理咨询、法律协助、以及最重要的,真相。我们会配合调查,找出每一起事件的真相,给家属一个交代。”
第三个问题指向陈曦,提问的是个年轻的女记者,语气尖锐:“陈小姐,您作为‘受害者代表’发言,但您其实是祁正雄的女儿,现在又回到祁家,继承了祁家的财富。您不觉得这个角色很矛盾吗?您真的能代表受害者吗?”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陈曦的脸色白了白,但很快恢复镇定:“您说得对,我的身份很复杂。我是受害者,也是受益者。但正是这种复杂性让我更能理解不同立场的感受。我不代表所有受害者,我只代表我自己——一个在矛盾中寻找出路的人。至于财富,我和姐姐已经决定,将我们继承的祁正雄个人资产,全部注入赔偿基金。我们不求从中获利,只求弥补。”
这个决定事先没有公布,台下再次哗然。记者们快速记录,摄影师给了陈曦一个特写镜头。
问答继续。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祁氏会追究哪些高管的责任?会有人入狱吗?”
“改革后的祁氏还会是祁家掌控吗?”
“你们如何保证独立调查委员会真的独立?”
“王振海昏迷前说的‘真正的炸弹’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让现场气氛骤变。提问的记者站起来,不依不饶:“据知情人士透露,王振海在被捕后说过,祁正雄隐藏的秘密不止U盘里那些,还有‘真正的炸弹’。请问你们对此了解多少?是否还有更惊人的秘密没有公布?”
祁夜、周芷宁、陈曦交换了眼神。这个问题他们确实无法回答。
“我们也在调查。”祁夜选择诚实回应,“U盘里的内容我们已经全部公开。但如果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我们承诺一旦发现,会立即公布。隐瞒不是我们的选择。”
“但如果这个‘炸弹’足以摧毁祁氏呢?你们还会公开吗?”
全场寂静,等待回答。
祁夜沉默了三秒,然后说:“如果它涉及更多伤害,涉及更多需要真相的人,那么即使会摧毁祁氏,我们也会公开。企业的存在,不能建立在无辜者的痛苦之上。”
这个回答赢得了更多的掌声,但也有更多质疑的目光。
问答环节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时,记者们还想涌上前追问,但被安保人员拦住。
三人退到后台,刚松一口气,林薇就匆匆走来,脸色难看:“直播收视率破纪录了,但舆论...很分裂。”
她打开平板,展示实时数据。支持率48%,反对率37%,观望15%。评论区吵成一团:
**“祁夜最后那句话很有担当,我愿意给个机会。”**
**“演戏!都是演戏!等风头过了,一切照旧!”**
**“周芷宁和陈曦把遗产都捐了,这诚意还不够吗?”**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转移资产到别处了...”**
祁夜揉了揉太阳穴:“预料之中。重要的是后续行动。委员会什么时候能成立?”
“律师说最快明天。”林薇回答,“但有个问题——委员会需要德高望重的主席,我们联系了几位退休法官和学者,但他们都还在观望,要看今天的发布会效果。”
这时,李明的对讲机响了。他听了几句,脸色一变:“少爷,楼下有情况。一群自称受害者家属的人要求见你们,情绪很激动。”
“多少人?”
“二十多个,举着标语和照片。警方在控制,但人群在聚集。”
祁夜看向周芷宁和陈曦:“我们应该下去。”
“太危险了。”林薇反对,“现在下去可能引发冲突。”
“但如果不见,他们会觉得我们怕了,今天的发布会就白开了。”周芷宁说。
最终决定:祁夜和周芷宁下去,陈曦留在楼上,因为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总部大楼外,警戒线后聚集了更多人群。除了那二十多个举着照片的家属,还有上百名围观者和媒体。见到祁夜和周芷宁出现,人群骚动起来。
“凶手!”
“道歉有什么用!还我儿子命来!”
“你们祁家不得好死!”
哭声、骂声、呐喊声混成一片。警察艰难地维持着秩序。祁夜接过扩音器,试图说话,但声音被淹没。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忽然冲破警戒线,冲到祁夜面前,举起手中的照片——是个年轻人的遗照。
“我儿子...我儿子在你们工地死了十年了!”老太太泪流满面,“他们说是不小心,但我知道不是!他那么小心的人,怎么会不小心!你们赔我儿子!赔我儿子啊!”
她手中的照片几乎戳到祁夜脸上。周芷宁上前,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阿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太太瘫坐在地,抱头痛哭。
周芷宁蹲下身,不顾地上的尘土,抱住老太太:“阿姨,我知道对不起没有用。但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查清真相,给您一个交代。如果我们做不到,您再来骂我们,打我们,我们都认。”
老太太抬头看着她,眼神从愤怒转为迷茫,再转为深深的悲伤。她抱住周芷宁,放声大哭。
这一幕被周围的镜头记录。哭声中,其他家属的情绪也渐渐平复。有人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有人展示亲人的照片,有人质问细节。
祁夜和周芷宁耐心地听着,记着,承诺会一一调查。天色渐暗,路灯亮起,人群渐渐散去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回到大楼内,两人都精疲力尽。陈曦在休息室等着,见他们进来,立刻递上热茶。
“楼下那些家属...”陈曦轻声问,“他们原谅了吗?”
“没有。”周芷宁摇头,“也不会这么快原谅。但至少,他们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这就够了。”
晚上八点,他们终于回到顶楼办公室。苏文清和陆明远准备了简单的晚餐,但三人还是没什么胃口。
林薇送来最新的舆情报告:“舆论开始转向。你们在楼下安抚家属的视频传播很广,很多人被感动。支持率上升到55%,反对率降到30%。”
“但还不够。”祁夜说,“我们需要实质行动。委员会必须尽快成立,赔偿方案必须细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继续工作。联系潜在的委员会主席人选,与律师讨论赔偿标准,审阅改革方案...夜深了,但无人离开。
凌晨一点,李明的对讲机再次响起。这次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少爷,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王振海醒了。”
“醒了是好事,我们可以问他...”
“但他在醒来后五分钟,又昏迷了。”李明压低声音,“昏迷前,他对护士说了几个字,护士听不懂,但录下来了。”
“什么字?”
李明播放录音。背景是医院的嘈杂声,一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双胞胎...不...三个...祁正雄...三个孩子...”
录音到这里中断。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僵住了。
三个孩子?
祁正雄有三个孩子?
周芷宁和陈曦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困惑。她们是双胞胎,那第三个孩子是谁?在哪里?
祁夜猛地站起来:“立刻查!查所有祁正雄可能接触过的医院、孤儿院、收养记录...如果真有第三个孩子,我们必须找到!”
但就在这时,祁夜的私人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听。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传来,机械而冰冷:
“祁夜,你以为你掌握了所有真相?太天真了。第三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炸弹。四十八小时内,准备五千万现金,等我联系。否则,这个秘密会让祁氏彻底毁灭。”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第三个孩子。
真正的炸弹。
倒计时,再次开始。
(第八卷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