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城市喧嚣的声浪透过厚重的玻璃窗,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背景里低沉的合音。公寓内一片静谧,只有书房角落落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仍在伏案工作的沈清澜。
白日的交锋与决策,如同高强度的心智马拉松,此刻松懈下来,疲惫便如同潮水般细细密密地漫上四肢百骸。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屏幕上关于“圣所”岛屿最新的卫星云图分析报告上,思绪却有些飘忽。
独立应对赵德明的发难,行使铁腕,施展怀柔,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缘行走,不能有丝毫差错。虽然最终成功稳住局面,甚至意外地收获了一批中基层员工隐晦的支持与敬佩,但其中耗费的心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自信处理得足够漂亮。只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孤独与不确定的情绪,还是悄然爬上了心头。这条权力之路,布满荆棘,她真的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吗?她的决策,是否真的如她所坚信的那般正确?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沈清澜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周铭。他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书桌一角。“沈小姐,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中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类似于“完成汇报”的意味。
沈清澜心中微微一动。周铭是顾延州最信任的臂膀,他此刻的出现,绝不仅仅是送一杯牛奶那么简单。
“他……睡了吗?”沈清澜没有碰那杯牛奶,而是看向周铭。
“先生已经休息了。”周铭回答道,随即,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着词语,然后才用一种客观陈述事实、却不乏深意的语气补充道,“睡前,先生询问了今天集团内的一些情况。我将沈小姐处理赵董事务的始末,以及后续的人事任命,向先生做了简要汇报。”
沈清澜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知道了。通过周铭,他知道了她今天所有的“表演”。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她想知道他的反应,却又有些莫名的怯意。他会觉得她太过激进?还是会认为她做得不够好?
周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他并没有直接评价顾延州的反应,只是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道:“先生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看了很久。”
这个回答,让沈清澜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没有说话?是失望?还是不满?
周铭说完,便微微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清澜一个人,对着那杯逐渐失去温度的牛奶,和屏幕上冰冷的数据。那种孤独与不确定感,似乎更浓重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点扰人的情绪驱散,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卫星云图上。然而,思绪却像是脱离了掌控,总是飘向主卧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究还是无法安心工作。合上电脑,她站起身,决定去客厅倒杯水,也让自己走动一下,理清纷乱的思绪。
她放轻脚步,走出书房。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柔和。然而,她却发现,主卧的门缝下,隐约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还没睡?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跳。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脚步越是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并没有打算进去,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安好。就在她停在门外,准备侧耳倾听一下里面的动静时,房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顾延州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病号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丝质睡衣,衬得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他显然也还没准备入睡,墨黑的短发有些随意,不似白日里一丝不苟。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沈清澜猝然一惊,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
“我……我出来倒水,听到有声音……”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脸颊微微发烫。
顾延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的夜空,沉静,却有着吸摄人心的力量。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脸庞,掠过她微微抿起的、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唇,最后,重新落回她的眼睛。
那目光里,没有质疑,没有审视,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负面情绪。
有的,是一种沈清澜从未在他眼中如此清晰、如此毫无掩饰地看到过的情绪——激赏。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叹、认可、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骄傲的光芒。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内部权力风暴、带着些许不安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而是一件他亲手雕琢、最终绽放出绝世光华的艺术珍品。
沈清澜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钉在了原地,一时间忘了呼吸,忘了言语。
寂静在两人之间流淌,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良久,顾延州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却像带着电流,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沈清澜的心上:
“周铭都告诉我了。”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他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他抬起手,并没有触碰她,只是悬在她脸颊旁,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热。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那里面的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做得很好。”他低声道,这四个字,重于千钧。
然后,他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漩涡,要将她彻底吸入。他用一种极其郑重、仿佛宣誓般的语气,清晰地,缓慢地,对她说道:
“沈清澜,你生来,就该站在顶峰。”
你生来,就该站在顶峰。
这句话,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击碎了沈清澜心中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孤独!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冲得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他不是在安慰她,他是在陈述一个他认定的事实。
在他眼中,她不是需要被庇护的菟丝花,不是凭借他权势上位的附庸,她本身就是能与日月争辉的明珠,是理应与他并肩俯瞰这世界的、天生的王者!
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认同与激赏,比任何情话,任何物质上的给予,都更让沈清澜为之震颤和动容。
她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骄傲与认真的脸庞,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盈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用力地咬住下唇,重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个动作里。
顾延州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那强忍着泪光的、倔强又动人的模样,悬在她脸颊旁的手终于落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拭去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湿意。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去吧,倒杯水,然后早点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依旧带着未散的温和,“顶峰的风很大,需要足够的精力去迎接。”
沈清澜再次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好。”
她看着他转身,慢慢走回卧室,关上门。那扇门隔绝了他的身影,却将他那句“你生来就该站在顶峰”的话语,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骄傲,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胸腔里那激荡的情绪慢慢平复,她才缓缓抬起手,轻轻触碰着刚才被他指尖拂过的眼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珍视的温度。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的星辰。
沈清澜转过身,走向厨房,步伐沉稳而坚定。所有的迷茫与不安都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大的力量感。
他说得对,顶峰的风很大。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生来就该站在那里。而她的身边,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