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的直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总是在风平浪静时捕捉到最细微的异常波动。赵德明近几日的“安分守己”,非但没有让她放松警惕,反而在她心中敲响了更响亮的警钟。一头被当众撕咬掉利爪的老虎,绝不会心甘情愿地舔舐伤口,它只会更隐蔽地潜伏,等待着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种预感,在她审阅一份由张薇团队提交的、关于某种新型神经传导介质的研究前景报告时,达到了顶峰。
报告本身并无问题,张薇的专业能力和严谨态度值得称道。问题出在报告附录引用的几篇非常冷僻的、涉及早期精神活性物质副作用研究的文献上。这些文献的获取渠道,在数据库的访问日志中,显示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戳异常——它们似乎是在某个系统维护的短暂窗口期,被一个临时跳转的、权限模糊的Ip地址批量下载,然后才被张薇团队正常检索到。
这个异常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沈清澜有着“J”那种对信息流近乎偏执的敏感,以及顾延州开放给她的顶级数据库审计权限,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有人,在暗中向张薇投喂“饵料”。而且,投喂的是与“潘多拉”(或者说“珀瑟芬”)密切相关的、危险的“饵料”!
是谁?目的何在?
沈清澜立刻调取了那段时间所有相关的安防日志和访问记录,进行深度交叉分析。周铭安插在内部审计协调小组(这个小组的权限刚被她收回)的人,也反馈回来一条模糊的信息——赵德明在被解除相关权限的前一天,曾以“例行检查”为名,接触过核心安防日志的底层备份系统,停留时间远超正常所需。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沈清澜敏锐地串联起来。
赵德明!他果然没有死心!而且,他背后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指引!那只黑手,极有可能就是潜逃在外的顾宏伯!他们想利用张薇对新领域的研究热情,将她引向“潘多拉”的陷阱,要么借此干扰、拖慢她的新战略,要么……就是想通过张薇的手,重新触碰那个禁忌的项目,甚至可能想获取某些他们自己都未能掌握的数据!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沈清澜坐在书房里,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冷静无波的脸上。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愤怒和冲动是决策者的大忌。她在思考,在权衡。
直接揭穿赵德明?证据还不够充分,容易打草惊蛇,也会让顾宏伯更加警惕。
放任不管?张薇可能会陷入危险,新战略可能受挫,对方的阴谋可能得逞。
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个既能保护张薇和新战略,又能顺势而为,反过来利用对方阴谋的办法。
她需要顾延州。
这一次,不是求助,而是商议。是同盟者之间的战略研讨。
当晚的床畔汇报,沈清澜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概述公司日常,而是直接将她的发现和分析,清晰而冷静地陈述给了顾延州。
“……情况就是这样。赵德明与外部勾结,试图利用张薇和我们新战略的方向,重新引燃‘潘多拉’的火苗。”沈清澜看着顾延州,目光沉静,“我认为,直接清除风险,不如……将计就计。”
顾延州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昏暗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当听到“将计就计”四个字时,他深邃的眼眸中骤然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思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子边缘轻轻敲击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你的判断没错。”良久,顾延州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许,“顾宏伯惯用此道,借力打力,隐藏在幕后。”
他抬起眼,看向沈清澜,目光中充满了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与默契:“说说你的‘计’。”
沈清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们不是想通过赵德明传递‘饵料’,引导张薇去触碰‘潘多拉’吗?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
“第一,对张薇那边,我会以总裁办公室的名义,给她一份经过我们精心‘修饰’过的、关于某种‘具有巨大潜力但存在未知风险’的新型神经活性物质的‘绝密研究简报’。这份简报,会包含部分真实的、无关痛痒的基础数据,但核心部分,将是我们伪造的、指向错误研究方向和安全评估结论的‘烟雾弹’。同时,我会暗示她,这份资料来历敏感,要求她秘密研究,定期单独向我汇报进展。”
顾延州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让张薇在明处,按照我们设定的‘剧本’去研究,既满足了她对前沿领域的探索欲,保护了她的安全,又能让赵德明和他背后的人,以为他们的‘饵料’成功被吞下,并且产生了他们预期的‘效果’。”
“没错。”沈清澜点头,“第二,关于赵德明。我们不仅要让他顺利传递出我们想让他传递的‘假情报’,还要让他传递出更有‘价值’的情报。”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比如,我可以‘不经意’地让赵德明‘意外’获知,我因为过于关注新战略和‘圣所’的调查,近期可能会有一个短暂的、秘密的海外行程,去实地考察某个与‘圣所’可能存在竞争关系的生物实验室……时间,地点,都可以‘泄露’给他。”
顾延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向沈清澜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担忧,有欣赏,更有一种近乎灼热的认同。她这是要以自身为饵,钓出背后的大鱼!这份胆识和谋略,远超他的预期。
“太冒险了。”他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赞同。
“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沈清澜目光坚定,“只有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觉得我离开了坚固的堡垒,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们在‘圣所’的行动需要时机,需要他们先动起来。而且……”
她看向顾延州,眼神清澈而信任:“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真的涉险。周铭和你布下的网,会在我‘出行’的沿途,织得比铁桶还严密,对吗?”
顾延州与她对视着,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全然的信任。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策略。风险与收益并存,而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将风险控制在掌心。
“计划可以。”他终于松口,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所有细节,必须由我和周铭亲自核定。你的‘行程’,安保级别提到最高,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错。”
“好。”沈清澜干脆地应下。
一场精妙的、将计就计的反击序幕,就在这间静谧的卧室里,由两人共同拉开。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在按计划悄然进行。
沈清澜“秘密”召见了张薇,将那份精心准备的“绝密简报”交给了她,并郑重其事地叮嘱了保密要求。张薇虽然对资料的来源有些疑惑,但对沈清澜的信任和对新领域研究的狂热,让她接受了这个“特殊任务”。
另一边,沈清澜在一次看似随意的、与几位高管讨论海外市场布局的会议上,“无意”中提及了某个北欧国家的生物科技集群,并流露出近期想去实地考察的意向。这个消息,如同预期的那样,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迅速传到了赵德明的耳中。
赵德明在收到这个消息时,心脏狂跳,几乎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狂喜。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这条“重磅情报”连同张薇已经开始“秘密研究”的“好消息”,一并传递了出去。
阴暗的角落里,潜藏的毒蛇收到了信息,信以为真,开始缓缓蠕动,吐出了致命的信子。
他们以为自己是布局的猎手,却不知,早已踏入了猎人为他们精心布置的、更庞大的陷阱之中。
沈清澜站在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颈间的白玉坠子传来温润的触感。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戏台已经搭好,演员陆续登场。
只等着,那最关键的一幕,轰然上演。
只是,这场戏的结局,注定不会按照反派编写的剧本来走。而那个远在海外、被作为诱饵提及的“圣所”,是否又会因为这边的风波,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变数?
真正的风暴眼,正在双方的计算与反计算中,加速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