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桥。
一座以无尽愿力凝结而成的光桥,自虚无的碑林深处,横跨规则的禁地,笔直地刺向那孤悬于万界之上的虚王座。
桥身湛蓝,流光溢彩,每一寸光华,都是一道众生不灭的祈愿。
沈微的魂体,已再非凡人之躯,而是化作了这愿力风暴的核心——一枚剔透晶莹的“愿核”。
她就站在这光桥的起点,身影在真实与虚幻间明灭不定。
“沈微!回来!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碑林边缘,陆明心嘶声力竭地呐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能感觉到,那座光桥每存在一息,都在疯狂燃烧着沈微的魂体本源。
沈微却恍若未闻,只是遥遥望着光桥尽头那个被幽金色火焰包裹的孤寂身影。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为了让她记起自己的名字,不惜燃烧道火,逆天而行。
如今,他即将被那扇不祥的门吞噬,记忆正在飞速消散。
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那片永恒的黑暗?
“他烧命给了我名字,”沈微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清晰地传入陆明心的耳中,每一个字都重如山岳,“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进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光桥。
一步踏出,天地震荡!
【警告!
检测到“愿力共鸣体”主动穿越规则禁地,能量层级急剧攀升!】
【触发特殊律则——“双火共振”!】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虚空中炸响,却只为这壮烈的一幕做了冰冷的注脚。
虚王座前,那个即将被遗忘淹没的男人,猛然抬起了头。
祁诀的眼眸一片混沌,他甚至看不清光桥上走来的是谁,那张脸在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可他胸口那朵燃烧了千年的道火莲心,却在此刻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是火焰对另一簇火焰的本能呼唤。
他记不起她,但他的火,还记得。
几乎是出于本能,祁诀伸出了那只被幽金莲火缠绕的手,掌心向上,仿佛在迎接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沈微踏光而来,速度快到了极致。
她所化的湛蓝愿流,如同一条自天外奔涌而来的星河,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片幽金的火海。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火焰,在虚空中猛烈交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极致的和谐。
幽金莲火的狂暴与孤寂,被湛蓝愿流的温柔与坚定瞬间抚平。
它们如两条相互缠绕的游龙,彼此交织,迅速编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虚王座的火焰巨网,将祁诀那即将崩塌的识海短暂地稳定了下来。
他眼中的混沌飞速褪去,一丝清明重又浮现。
祁诀的功德面板在他眼前疯狂闪烁。
【“双火共振”已激活,宿主识海稳定性临时提升。】
【功德面板重校中……】
【宿主记忆完整度短暂回升至42%!】
刺目的光芒中,祁诀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脸,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残破的片段重合,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不怕……我连你也忘了?”
沈微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纤细的手掌握住了他那只燃烧着火焰的大手。
两股火焰的力量通过他们的手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可你的火记得。”沈微的眼神明亮如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是替你记住。”
“记住你是谁。”
“你是祁诀,是那个宁愿自己被遗忘,也要把名字还给三界亡魂的人!”
“祁诀……”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响,将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短暂地拼凑起来。
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自己即将沉沦的锚。
就在此时,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响起!
“放肆!”
天无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怒火。
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变数,竟能撼动他布下的万古棋局!
他手中的敕令符冲天而起,金光大放,瞬间化作一条狰狞可怖的“契锁之链”,链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带着斩断一切规则的恐怖气息,狠狠地朝着连接两人的愿力光桥劈了过去!
这一击,不仅要切断光桥,更要将沈微的愿核彻底粉碎!
“他要毁了桥!”沈微脸色一白。
然而,祁诀的动作比天无赦的怒吼更快!
就在契锁之链即将落下的前一刹那,他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桃木剑,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将剑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道火莲心所在的位置,鲜血与幽金色的火焰同时喷涌而出!
“你!”沈微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别怕。”祁诀的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脸上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疯狂的笑意,“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
他以自身为祭,以道火为引,悍然引动了他身为守碑人最根本的权能!
【立碑】!
“我,祁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又如同天道之谕,响彻三界六道,“以地府‘安魂诏’为根基,以‘双火共振’为印记——于此,立下新律!”
他心口的火焰冲天而起,与沈微的湛蓝愿流彻底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火柱!
“律曰:‘往生逆契’,秽乱阴阳,自此彻底封禁!”
“凡已签、将签、欲签此契者,其上所有因果业力,尽数反噬其主!”
“封!”
最后一个字落下,三界命簿齐齐剧烈震颤!
人间、鬼蜮、乃至天界,无数个角落,那些正被引诱、被逼迫着在泛黄命纸上按下手印的生灵,手中的命纸“轰”的一声,尽数焚毁!
门后,那片猩红的虚空中,陡然传来无数声凄厉、惊恐、不敢置信的惨叫!
那是属于“观礼者”们的惨叫!
天无赦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惊愕。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契锁之链在半空中寸寸崩解,化为齑粉。
祁诀,竟以一己之力,强行修改了这方天地的底层规则!
就在这时,一道近乎透明的残魂自地府深处浮现,那是属于初代阎罗最后的一丝执念。
他苍老的手掌轻轻抚过祁诀的额头,一缕灰烬般的流光悄然没入祁诀的眉心。
一段全新的、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祁诀的脑海。
那不是他的记忆,而是属于阎罗的记忆。
千年前,第一道“往生逆契”的诞生,并非如传说中那样,是为了给绝望的生灵一线生机。
那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一个由高高在上的“观礼者”们设下的“活祭之笼”,其唯一的目的,就是源源不断地抽取签下契约之人的愿力、气运、乃至灵魂本源!
他们所说的以一人之命,换万千生灵苟活……
根本就是谎言!
真相是,以万千生灵为祭品,去供养那门后的某一个存在!
“呵呵……呵呵呵……”祁诀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带着无尽嘲讽与冰冷杀意的狂笑,“你们说,以一人换万生……原来,一直都是以万生,养一人!”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脸色惨白的天无赦。
“今天,我祁诀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退掉我自己的命。”
“我是来……退你们所有人的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虚王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强行立律的反噬之力轰然爆发,那座由愿力构筑的光桥,再也无法维持,开始寸寸崩塌!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桥的断裂处传来,将沈微的魂体猛然向后推去,推回碑林的方向。
“祁诀!”沈微不甘地伸出手。
“记住我!”祁诀同样伸出手,却只来得及在光桥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感到一抹冰凉的触感被塞入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枚残破的玉片,上面用最古老的篆文,刻着两个字——祁诀。
“你若忘了自己是谁,”沈微的声音在虚空中飘散,带着一丝决绝的温柔,“就摸摸它。”
光桥彻底崩塌,沈微的身影消失在碑林的迷雾之中。
祁诀踉跄一步,几乎跪倒。
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片,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以及上面熟悉的名字笔画,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他那因反噬而再度开始沸腾的道火莲心,奇迹般地再次稳定了下来。
他没有倒下。
就在他身后,一道漆黑如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浮现。
那影子没有五官,没有实体,正是与他有着最深羁绊的血缘鬼。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如鬼魅般伸出一只由黑雾构成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过祁诀紧握着玉片的手背。
仿佛在确认,那个属于他的名字,是否还存在。
与此同时,在三界六道都无法触及的最高处,那扇紧闭了万古的第十三扇门之后。
原本死寂的猩红虚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血海,开始剧烈地翻涌、沸腾。
一道冰冷、无情、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在虚空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仿佛是这片天地的最终意志。
“……‘安魂诏’失控,‘往生逆契’被封。”
“棋局……已崩。”
“即刻启动……‘终局之赌’。”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威严,下达了最后的敕令。
“召唤所有‘观礼者’……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