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凛冽的寒风也挡不住人们采购年货、追逐潮流的热情。在北方的几个主要城市,“红星”系列产品引发的抢购潮,成了街头巷尾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省城,最大的百货大楼门前。
天还未亮透,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已经从门口排到了街角,足足有几百米长。人们裹着厚厚的棉衣,踩着脚取暖,脸上却洋溢着期盼的光彩。
队伍的焦点,是百货大楼橱窗里那台“红星牌”收音机。
“哎,老王,你也来排这个?”一个中年男人呵着白气,问前面的熟人。
“那可不!我家小子念叨一个多月了!说班里同学家里都有,就我们家没有,要到别人家蹭广播听。”
“十八块钱,已经不要工业卷了,就买一个吧。”被称作老王的男人一脸得意,仿佛已经看到儿子崇拜的眼神。
旁边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看似干部模样的人插话道:“关键是牌子硬!”
“红星的!”
“滦河工业区出来的,听说用晶体管,先进!比上海那些老牌子不差!买回去,既有面子,又实用!”
队伍里响起一片附和声。
在这条长龙里,渴望拥有一台收音机。
那可是三转一响里的一响,十八块钱,不要工业卷。
不仅是在省城。
在滦州、安西、孤竹济三县的供销社里,同样人头攒动。
红星电风扇依旧是需要工业券的硬通货;印着“红星”商标的糖水黄桃罐头和炒货礼包,被精心摆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成了走亲访友时最能体现心意和实力的“硬礼品”。
“给我来两盒红星礼包!要包装最鲜亮的!”一个妇女高声喊着。
“这红星罐头,送礼绝对拿得出手!”售货员熟练地推销着。
“红星”二字,如同带着魔力,代表着质量、时尚和信誉,深入人心。
人们愿意为之付出金钱、时间和精力,仿佛拥有了它,就触摸到了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生活方式和一份可靠的品质保证。
然而,这繁荣与信任的泡沫,很快就被戳破了。
这天,杨术旺刚从协调区管委会大楼走出来,准备去红星电子厂,就被一阵喧哗声吸引。
只见大门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举着一台红星牌收音机,激动地对周围的人群诉说着什么,脸色因愤怒而涨红。
他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大家都评评理!”
“俺信任红星,花了十八块啊!”
“就买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
“声音刺啦刺啦响,根本听不清个啥!”
“去找卖的地方,不管!”
“去找厂里,连门都进不去!”
“俺听说杨主任在这里办公,俺就来找他问问,这红星还讲不讲理了!”老工人声音洪亮,带着哭腔,引得围观者议论纷纷。
杨术旺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有人认出了他,低呼:“杨工来了!”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杨术旺身上。
那老工人也看到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挤开人群冲到杨术旺面前,几乎要把收音机怼到他脸上,道:“杨主任!您可要给俺做主啊!”
众目睽睽之下,杨术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为“红星”的热销而欣慰,此刻却被自己产品的用户堵在门口控诉。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避,也没有摆架子,而是双手接过那台收音机,语气诚恳而带着歉意,道:“老师傅,您别急,慢慢说。”
“我是杨术旺,您的问题,我负责解决。”
他当场打开收音机,那刺耳的杂音立刻证实了老工人的话
。围观的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脸上露出惊讶和怀疑的神色——原来“红星”也会出这种问题?
杨术旺脸上臊得通红,他对着老工人,也是对着所有围观者,郑重地鞠了一躬,道:“老师傅,对不住!”
“让您受委屈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向您郑重道歉!”
“这台收音机,我立刻给您换一台全新的,保证没问题!”
“另外,我们再补偿您一部分损失,您看可以吗?”
老工人没想到杨术旺态度如此诚恳,一时愣住了,之前的愤怒消散了大半,喃喃道:“杨主任……俺,俺不是要讹人,俺就是想要个能听响的……”
杨术旺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秘书立刻去仓库取一台经过严格检测的新收音机,并拿出十块钱作为补偿塞到老工人手里,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感谢您发现问题并告诉我们,这是在帮助我们进步!”
处理完门口的风波,杨术旺的心情异常沉重。
他立刻派出了质量检查组进行暗访。
调查员在走访中,恰好又遇到了那位换到新收音机正逢人便夸杨术旺负责的老工人。
老工人拉着调查员的手,打开了话匣子,道:“同志,您别看杨主任态度好,可这底下的厂子,不像话啊!”
他压低声音,道:“俺换了收音机心里痛快,可俺那老伙计,买了红星炒货礼包,好家伙,上面一层看着挺好,底下全是瘪子、小粒!”
“找他理论,人家售货员眼睛一翻,说‘包装拆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换了’?”
“给俺老伙计气得够呛!”
“还有俺闺女厂里小组长,买的红星手表,走时愣是快十分钟!”
“这……”
“这红星的招牌,可不能这么糟蹋啊!”
暗访的结果印证了老工人的话。
质量问题并非孤例,在红星系列产品中不同程度地存在。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也浮出水面。
红星收音机厂,因为能干的厂长周建国长期带队在外巡演,负责质量的另一位书记徐继顺又被借调到钟表厂协助攻关,厂里管理松懈,一些关系户又通过各种渠道塞了进来,质量控制形同虚设。
其他一些厂子也存在类似“萝卜快了不洗泥”,重产量轻质量的问题。
在协调区紧急工作会议上,罗锦松拿着报告,痛心疾首,道:“外面排着长队买我们的产品,那是信任!”
“是拿着真金白银给我们投票!”
“可我们呢?”
“在里面搞这种名堂!”
“质量是生命线!”
“谁砸‘红星’的牌子,我就砸谁的饭碗!”
然而,台下并非一片肃然。
个别家中子弟或关系在问题厂里担任闲职,甚至可能就参与了以次充好的干部,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交头接耳。
“哼,小题大做。哪个厂子没点瑕疵品?卖出去十万台,有几台坏的不是很正常?买的时候自己不检查好,怪谁?”
“就是,现在生产任务压得这么重,吹毛求疵,还怎么完成指标?”
“我看是杨工和罗县长被个别人闹了一下,就反应过度了。‘红星’牌子硬,有点小问题,影响不了大局。”
这些冷漠的议论,与门外排队人群的热情、与老工人愤怒的控诉、与杨术旺当众道歉的尴尬,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繁荣的背后,是初现端倪的管理混乱和思想麻痹。
一场关乎“红星”品牌生死、关乎协调区信誉的整顿风暴,已不可避免。
杨术旺知道,这次要动的,不仅仅是几个残次品,更是某些人根深蒂固的“烂泥”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