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波斯军队的注意力,完全被正面僵持的攻城战吸引。
侧翼警戒松懈,且久攻不下、士卒疲敝、士气开始浮动、阵型因为前压而略显混乱。
李二,立刻敏锐地看到了这个战机!
他猛地从身边亲兵手中,夺过一张强弓,那是尉迟恭的备用弓。
然后毫不犹豫地搭上一支尾部绑着浸油麻布的响箭,并在身旁油锅上“嘭”地一下点燃。
“咻——嘭!!!!!”
一支带着凄厉至极、仿佛要撕裂耳膜般尖啸、拖曳着醒目赤红尾焰的响箭,如同逆冲的血色流星,猛地从铁门关城头蹿起。
它划破湛蓝的天空,然后在最高点轰然炸开。
一团耀眼夺目的红色烟云,凭空出现!
即使在白日阳光之下,那红色烟团也清晰无比!
总攻!
“玄甲军!儿郎们!随某杀番虏!!!”
左侧丘陵后,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喷发出焚尽一切的熔岩与怒吼!
尉迟恭一马当先,如同从地狱岩浆中冲出的黑色魔神,高举着那杆血迹未干、此刻重新渴望饮血的马槊,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在他身后,一百余名玄甲军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轰然涌出!
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尘土!
他们身后,是那五百名被玄甲军惨烈气势感染、也被求生和赏赐欲望驱使、嗷嗷叫着的守备军步兵。
他们扛着临时找来的各色旗帜,漫山遍野地冲杀下来。
制造出的声势,如同决堤的骇人洪水,直扑波斯军队毫无防备、已然有些混乱的左翼!
“轰!”
几乎在同一刹那,右侧胡杨林地中,沉默的、高效的死亡降临了。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甚至,没有马蹄的狂乱奔腾声。
只有一片如同午夜涨潮时黑色海水,般汹涌而出,整齐划一。
铁流!
一千骑!
皆是是人马具装!
冷酷,危险,暴力,凶猛!
殇,依然冲在队首,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如故!
稍后左右,是武装得更加可怕的灰熊及其死侍卫队!
身后,是由库敖曹率领的殇骑左队,正以严整得令人心寒的、近乎完美的楔形突击阵,从林地阴影中飙射而出!
他们的启动速度奇快,加速过程短暂而稳定。
马蹄叩击大地,发出低沉、密集、富有节奏的闷雷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毁灭性的轰鸣!
殇骑手中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无数道幽冷的、流动的弧光,与他们通身暗哑的黑色具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雪刀,黑甲马。
兵锋直指波斯军队右翼与中军的结合部。
那,是整个波斯军阵型最脆弱的衔接点,是上下指挥最易错乱的节点!
“埋伏!”
“有埋伏!!”
“真神在上!哪来这么多骑兵?!”
“左翼!”
“右翼!我们被包围了!”
“阿尔达班大人!快看右翼!”
……
二
步兵和骑兵,一左一右,突然杀出!
骄傲自大、毫无准备的波斯军队,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恐慌!
不是说莎珊人不行,而是心理建设不足,并且对敌情报严重不足,而且很明显东方人的战法与中亚欧洲人完全不同。
正面攻城受挫,士气已沮。
况且,突然遭到两侧精锐步兵和骑兵的凶猛夹击。
尤其在心理上遭受巨大冲击的,是右翼那支沉默得像幽灵般移动的黑色骑兵洪流!
许多莎珊波斯步兵甚至来不及转身,组成应对具装骑兵的长枪阵,就被狂飙突进的殇骑马蹄无情地踏翻。
锋利的弯刀掠过,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雨。
鲜血,惨叫声,伴随着残肢断臂飞起!
左翼的玄甲军步骑混合兵,人数虽少,但那股百死无悔、以命换命的惨烈杀气,瞬间就将波斯左翼的阵列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特别是,尉迟恭这等绝世猛将、万人无敌的冲锋,同样具有摧枯拉朽的无上威力。
“顶住!该死的!给我顶住!”
“骑兵!我的骑兵在哪里?!”
阿尔达班惊骇欲绝,脸色惨白如纸。
他试图收拢中军尚有战斗力的骑兵,进行反冲锋,稳住阵脚。
但,殇和尉迟恭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整个波斯军队,随着殇骑丛侧翼进入透阵,整个指挥体系便瞬间截断失灵。
随着尉迟恭的步骑随后杀入,莎珊人的阵型便彻底大乱。
处在中军核心的阿尔达班,眼睁睁看着自己整个前军崩溃。
那股黑色铁流,肆意来回切割,他们一点儿不恋战,就是切割……
被切割成无数个小单体的莎珊人,立马就被跟进的另外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粉碎殆尽。
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倒下。
疯狂败退的溃兵,不断冲击中军,整个形势开始摇摇欲坠……
三
“撤退!”
“全军撤退!向南!”
“撤回塔布里兹!”
“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尊严、贪婪与愤怒。
阿尔达班再也顾不上总督的威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调转马头。
战鼓,密集而混乱地响起。
在一队最忠心、最精锐的亲卫骑兵拼死保护下,阿尔达班仓皇无比地脱离已经崩溃的战场。
下意识地沿着来路亡命逃窜,帅旗都可怜地在马蹄下变得稀烂……
主将一逃,波斯军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意志。
全线崩溃!
关于战败逃亡,东西方人看来都没有什么差别。
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扔掉一切沉重的东西,向着几乎连草都不长的荒野和不多的胡杨林中,四散奔亡……
又一队好整以暇的殇骑,从远处山沟里杀出!
朱巴丹,右路殇骑,轮到他们追杀了!
这,是扩大战果、捉拿主将、缴获物资的最好时机!
……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多也城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
早就按捺不住的守军们,包括那些最初恐惧的新兵们,开始争当“秃鹫”部队。
他们如开闸的猛虎般涌出,代替了库敖曹和尉迟恭两军,对伤重的补刀,对轻伤的捆绑,对死去的剥衣搜身然后挖坑焚烧掩埋……
还有,捡拾战场上丢弃的武器、盔甲、旗帜,以及波斯士兵身上的所有财物……
勒勒车,装得很饱满,一车车就像长虫一样进入多也城……
四
这场防守反击战,从发现敌情,快速决策,到第一支弩箭射出,再到波斯军队彻底崩溃逃亡……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最终,莎珊波斯阿塞拜疆行省总督阿尔达班,大亏特输。
本来,这位总督大人就是带着无比骄傲和游猎度假的心情,来原本是西突厥控制的铁门关偷桃子的。
可是这一千五百步兵、五百骑兵,刚刚一战,就被阵斩超过八百,俘虏近五百。
缴获,颇丰。
完好的战马,四百余匹。
骆驼,三十五头。
各类兵甲、弓矢、旗帜、粮车、以及随军携带的财物、波斯银币第纳尔……不计其数。
阿尔达班本人,仅带着不足三百残兵,仓皇逃回了南方的阿塞拜疆行省都城塔布里兹。
不管有没有打服,但在短期内却绝无再犯之胆。
当然,报复是必然的。
莎珊波斯虽然在与拜占庭人的征战中不断衰落,但毕竟是一个中亚大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并且,中亚目前的趋势,容不得莎珊波斯轻易后退。
为什么?
因为铁门关的特殊性。
此地,是西突厥的西部边界税关与军事哨所。
在没有被杨子灿偷桃子之前,南北两端均属西突厥势力范围,虽然在统治方式上有差异显着。
而萨珊波斯,则视铁门关为其东部威胁源。
大食呢?
一直持观望渗和透姿态,做生意最好,保持足够的情报和窥探。
拜占庭人的想法,就复杂的多了。
他们,则将天门关视之为反波斯的一个绝佳战略通道。
现在,三大帝国均未直接控制该区域,原本围绕西突厥展开的外交博弈,变成了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东方势力的博弈和争夺。
西突厥,会善罢甘休?
铁门关,真正四战之地也!
五
夕阳如血。
铁门关古老的关墙,起伏的荒漠和绿洲大地。
远处多也城前,焚烧尸体的臭烟令人作呕。
得胜的军士们,坐在城墙上,唱着荒腔走板的各方战歌,各种语言,各种姿势。
“阿萨莱姆的盖头,落满了灰尘,莱姆、莱姆,
家里妈妈的脸上,挂满了愁云,莱姆、莱姆。
谁把孩子送到远方,他的脸上挂着苍黄,
莱姆,莱姆,心里流着泪,看起来这么憔悴,莱姆、拉姆。
心疼的辫子,黑得像乌云,莱姆、莱姆,
摇曳的铃儿,碎了妈妈的心,莱姆、莱姆。
刀子就别在他的裤腰啊,骆驼想着故乡,
莱姆、莱姆,远行的人啊,是王旗上的水珠子,莱姆、莱姆。
荒原的风啊,你拂过那些无名的土堆,莱姆、莱姆,
妈妈的帕巾子,湿透了清晨,莱姆、莱姆。
生命如泉水,涌流不停歇,
莱姆、莱姆,我归来时你们都在,莱姆、莱姆。
……”
一场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多也城沸腾。
五颜六色的人们,几乎全部涌上了街头,挤满了城墙下的空地。
他们看着看着,笑容就出来了。
得胜归来的将士,身上未干的血迹。
垂头丧气、衣衫褴褛、几乎赤裸的波斯俘虏。
中央广场上,堆积如山的缴获……
再抬头,多也城爱矮小的城楼上,那个沐浴在夕阳金光中的年轻统帅,有点帅。
身形挺拔如松,身上仿佛镀着一层血色金边。
人们对新来的统治者的怀疑,以及因此带来的战败恐惧,开始破壳和消退。
完全的拥护和信赖,永不可能。
但是慕强的心里,无论世界上哪个地方,都有大群大群的人存在。
李二,和他的这支“乌合之众”,想要立足中亚,叫板欧洲,也需要时间。
这,开局,可以了!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绝地,强大的武力是最直接、最有效的统治基石。
六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变调:
“李将军万岁!”
“立减君万水!”
……
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整齐
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这几个音符是什么意思,只是随大流模仿呼喊。
似乎喊出来了,就安全了,舒坦了!
震耳欲聋、仿佛要掀翻多也城的声浪,在铁门关、多也城的荒漠、野草、沙柳、峡谷与群山之间,反复回荡、碰撞。
“乌拉!”
“万胜!”
“万水!”
“万水!”
……
尉迟恭,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战神。
他提着那杆饮饱了鲜血、愈发显得狰狞沉重的巨长马槊,大步走到李世民面前,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
“殿下!此战大捷!斩首八百三十七级,俘获五百一十四人,缴获无算!”
“我军……伤亡不足百人!多是轻伤!玄甲军……无一阵亡!仅十一人轻伤!”
说到最后,这个铁汉的声音也忍不住有些颤抖。
这是自太原聚义、征战南北、坐困长安、众王败亡以来,获得的第一次胜利。
规模不大,意义不小。
这,是对过去所有耻辱的一次强力洗刷!
殇,也如同幽灵般出现。
身上的黑甲,沾满暗红,甲叶下端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水。
“将军,吾等获胜,交令!”
然后抱拳,微微躬身,便即退在一旁。
他气息平稳,仿佛刚刚只是进行了一场日常的骑射练习。
李二微微点头,还礼。
然后走向仍然躬身的尉迟恭,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那结实如铁、沾满血痂尘土的肩甲。
他走近城垛,让所有人看得清楚。
目光,扫过关下沸腾如煮的人群,列队的血迹未干将士,以及堆积如小山的战利品……
最后,投向南方波斯人溃逃的方向,那里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诸位将士!铁门关的父老乡亲们!”
喧嚣稍微平息,无数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今日之战,只是开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金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铁门关,从今往后,便是我们安身立命、共御外侮的家园!”
“是我们每一位城民的庇护之所!”
“今日之功,人人有赏!”
“战死者,厚恤其家!负伤者,优加抚慰!所有参战将士,按功行赏!”
“缴获财物,大半分与有功之人!”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但是!”
李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
“今日亦看得明白,四方豪雄,皆为大国,他们亡我之心不死!”
“阿尔达班虽败,突厥、可萨、拂菻,或许已在窥视!”
“我们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就不能只靠一次胜利!”
他目光如电,扫过所有人:
“从今日起,铁门关内,唯军令是从!”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操练不懈,武备不弛!”
“四方之敌,无论来自波斯、突厥、可萨,还是拂菻,若再敢觊觎我们的家园——”
他停顿,蓄力,然后声震四野:
“有来无回,片甲不留!”
下面的将士,齐声高呼:
“有来无回!!”
“片甲不留!!”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混合着血腥气与狂热的战意。
也震动着古老的铁门关四野,直冲云霄。
惊得起远处山林中栖息的飞鸟,也久久盘旋不息。
是夜,铁门关内举行了自建成以来或许都未曾有过的盛大狂欢。
李二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身下垫着缴获的波斯地毯。
观音婢,静静地陪伴在侧,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布裙。
脸上虽仍有倦色,但眼中已有了几分安定与柔和的光,甚至带着一丝为丈夫感到的骄傲。
尉迟恭,带着来自骨血的奔放,与人们中的美女们跳着舞,喝着酒……
篝火外围阴影处,殇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面目模糊。
摘掉兜鍪和面具的他,手中也端着一碗酒,却仿佛与周围狂欢的热浪隔绝。
他沉默地望着跳跃的火焰,那漆黑的眼眸映照着火光,却依旧深不见底,冰冷如初。
他在想着什么?
玄甲军的老兵们,也在不远处大声喧哗。
偶尔瞥向殇的目光,依旧充满警惕与复杂的情绪。
李二端起木碗,却没有立刻饮下。
目光透过跳跃的、扭曲空气的火焰,望向东南方那无尽深邃、繁星开始浮现的夜空。
那个方向,越过千山万水,是洛阳,是长安,是中原。
那儿,是杨子灿掌控下的、已然与他无关的天下棋局……
金谷园的夜晚,那个被“盛唐”故事击溃、嚎哭醉倒、尊严扫地的他,仿佛已经隔着一层灰雾变得模糊而遥远。
那些关于另一个“李世民”的辉煌与罪恶,却如同淬火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时刻传来隐痛与……一种诡异的灼热。
耻辱吗?
是的,深入骨髓。
刺痛吗?
无时无刻。
但此刻,在这异域寒风的吹拂下,在胜利后微醺的、混杂着血腥与葡萄酒的气息里,那刺痛之中,似乎又滋生出了别的东西。
一种冰冷的、炽烈的、不甘人下的、甚至带着一丝模仿与超越欲望的野望!
去他娘的弑兄逼父,去他娘的霸占弟媳,去他娘罪孽与血污……
只有“贞观盛世”,才为为“天可汗”!
我李二,被扔到这世界的边缘……难道就不能?
“白匈奴再临”!
他想起殇提及的、关于这片土地上相距不远的一个传奇,曾经有来自东方的白色魔鬼(指嚈哒人,即白匈奴)席卷此地,所向披靡。
或许吧,我就是!
历史,就是充满轮回与巧合。
李二仰头,将碗中酸涩而灼热的波斯葡萄酒,一饮而尽。
西行的史诗,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情愿还是屈辱,已然开始谱写。
在这铁与血、旧怨与新知、控制与反抗交织的复杂图景中,轰然成就了它的第一页。
铁门关的传奇,这执笔之人,名叫李二。
尽管这支笔的笔杆,似乎并不完全由他掌控。
但他已别无选择,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