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继续用力，打算一根根把陆舟的手指掰开，本来刚开始是掰不动的，突然之间，陆舟主动把她的手松开，脸上闪现惊异的神色，匆忙地往旁边挪了几步，躲在一棵树后。沈茵愣了会儿，不知道陆舟见到了什么，好奇地回头看去。
一栋房子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车，男人把车门打开，女人抱着小女孩从车里面走出。
关于陆舟和他妈妈的事最后怎么样，陆舟一直没有提过，沈茵也没有开口问，她不想主动去打扰。
三人从来车中出来后，赵平手中拿着一叠资料，直接回屋。代英抱着瑶瑶准备踏上楼梯时，注意到沈茵，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儿，与此同时，也注意到了沈茵身旁大树后的校服衣袖。
短暂的停留后，代英抱着女儿进屋。
陆舟再次来到沈茵身边时，依然没有提及此事，沈茵抬眸，看着陆舟平静的模样。这个时候，陆舟的情绪似乎变得格外容易脑补，一定跟伤心，跟落寞这类有关。沈茵伸手，把陆舟的手紧紧握紧。
她不禁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白痴。干嘛要想着把这只手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明明就是用来握紧的。
陆舟不太喜欢警察局这个地方，小时候妹妹出事后，他就跑来这里寻求过帮助。这里对他来讲，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友好的地方，他当年急冲冲地过来，想要寻找帮助。
可是警察的问题太多，他实在不适应这种情况，他当时一边摇头，一边躲避，在他自己都嫌弃的处理方式下，终于支支吾吾地讲明白了地点。然而等他和警察赶到湖边时，一切都晚了。
所以对这里，陆舟着实有些排斥，他选择在外面等沈茵。
在《撤销案件决定书》上的签字流程很简单，而且这其中有申律师的参与，处理起来并不复杂。当拿着复印文件准备离开警局时，沈茵看了眼外面的陆舟，想到什么事。
沈茵看着执勤警察制服上的姓名牌，客气地问道：“冯警官，你们这里处理过的案件会有档案记录吗？”
“这个当然有，但凡处理过的案件，笔录和电子记录都会保留。”
“您可以帮我查下一起……”说到这里，沈茵停顿，她不知道陆舟的妹妹是在多少年前出的事，又改口问道，“如果只提供当事人和相关人员的姓名，可以查出对应的案件吗？”
警察局和申律师的关系不错，此时执勤的冯警官也知道沈茵和申律师是熟人，所以也很愿意帮忙：“你说名字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查到。”
沈茵道了声谢，继续说道：“这是一件多年以前的案子，出事的人是一个叫陆瑶的小女孩，不慎掉进水里淹死，小女孩有一个哥哥，叫陆舟。”
冯警官已经敲打着键盘，准备进行搜索，当听到沈茵说出的两个名字后，又把手放下，像是想起什么：“你说这件案子啊，这件案子当年还是我办的。”
沈茵见事情这么巧，稍感欣慰：“那您还记得这件案子的详细情况吗？”
“记得，唉……”冯警官叹过一口气，“那还是我刚入职时办理的第一个案子，所以印象深刻。
那个小女孩掉湖里后，因为湖水深，下面又全是泥淖，足足打捞了三天才把人找到，捞出来的时候，小女孩耳鼻眼塞满了泥巴，全身浮肿得已经看不出人样，头发全掉光啦，她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后来我看到小女孩生前的照片时，眼睛立刻就红了，原本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娃娃，更何况我当时也刚刚有一个女儿……”
听到冯警官的描述后，沈茵瞬间很难受，陆舟也肯定看到了那个样子的妹妹。
“这么说的话，小女孩的死因就是溺水而死了。”
冯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其实……并不是，但是小女孩的妈妈希望当作溺水来处理。”
沈茵怔住，不可思议道：“什么？不……不是溺水？”
“当时大家都认为是溺水，包括我的上级也是。”冯警官解释，“但是我发现小女孩衣服上有血迹。”
沈茵想起那颗扣子上的血迹。
“我那个时候刚参加工作，年轻气盛，总想着干出一番大事业，所以在跟着办案的时候，对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深究到底。
我想的话，溺水应该不会出现血迹，就盼着搞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小女孩的母亲已经默认了女儿死亡方式是淹死，局里的人也觉得没有必要深入调查，打算就此收手。
然而关于血迹的事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睡不着觉，在尸体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我叫上一个刚入行的法医朋友，把尸体偷到实验室进行解剖，我那朋友跟我一样好奇心重，两人就立刻合作了起来。
解剖鉴定后，发现小女孩的死因果然不是溺水，她即使不掉进水里，那天也活不了。”
沈茵整个人都处于惊讶的状态：“为……什么？那小女孩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先天性血小板减少症。”冯警官说道，“一种先天性疾病，一出血就容易流血不止，一发病就吐血难止，小女孩在落水前就已经发病了，而且很严重，哎，沈小姐，你去哪里……”
从警察局跑出来时，沈茵已经气喘吁吁。
“怎么了？”陆舟用手指轻轻理了下沈茵额前的头发。
“你妈妈……”沈茵抬眸看着陆舟，上气不接下气，“你妈妈她……”
沈茵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她只觉得心里很难受，语言吞吞吐吐，手足无措，一下子把陆舟紧紧抱住，脑袋靠在陆舟胸前：“你妈妈她……太过分了！”
抱了陆舟没多久，沈茵松开，朝来时的方向跑回去。
她还是记得赵平和代英下车的地方，离警察局不算近，但也算不上太远，用最快的速度跑，十分钟就可以到达。
来到赵平家门口，沈茵用力敲门，声音像战时的擂鼓，沈茵敢保证，如果一分钟之内没有人开门，她会把这扇门拆了。
“干嘛啊，干嘛啊，不是有门铃吗这是。”赵平满脸乌云密布地开门，“哎，沈指导，你这是干嘛呢，练好了力气打算去拆你们游泳馆么。”
“陆舟妈妈呢？”
“我说沈指导，你过来别人家找人，口气这么冲不合适吧……啊啊啊！疼疼疼！代英，快出来，有人找你！”赵平后面直接靠吼。
沈茵用力拧着赵平胳膊，理智全被愤怒占据，直到代英出来，沈茵才把赵平的胳膊松开。
看到沈茵后，代英回忆起第一次与沈茵见面的场景：“你是小舟的……朋友？”
“陆舟妹妹的死亡原因是先天性疾病发作，不是溺水。”沈茵开门见山。
代英愣了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很快变得平静：“你在说什么？”
“你故意隐瞒真相，好让陆舟觉得自己就是害死妹妹的凶手。”
“难道他不是吗？”代英淡然道，“他要是不带着瑶瑶一起玩耍……”
“哥哥和妹妹一起玩耍有错吗？”沈茵打断，“他有一个冷血的妈妈，就不能有一个爱他的妹妹吗？你明知道你女儿过世是因为疾病突然发作，却骂你儿子是杀人犯？
借此责怪他，抛弃他？你知道你这么做给他造成了多大阴影吗？你知道这同时还给一个本来与你们生活不相干的男孩造成了多大阴影吗？”
代英不知道沈茵从哪里得知的自己女儿的死因，但能猜出应该是看了些相关资料，所以也不打算否认沈茵说的话：“疾病发作也好，溺水也好，我的女儿没了就是没了，理由什么的相对结果而言无关紧要，你现在突然过来找我扯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陆舟以遗弃罪起诉你？”
代英皱眉：“你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反思过，你的行为给陆舟造成的伤害。”
“你又懂什么？这是我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管？”代英开始大声吼起来，“你一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外人这么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凭什么我要养这样一个儿子？
凭什么我要因为这样一个不健全的儿子遭到那么多嘲笑和不公平的对待？要不是因为他这种情况，我也不可能再生个女儿，我也不可能经历丧女之痛，他爸爸也不可能骂我只会生一些乱七八糟的孩子而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因为生了他而搭上我的全部人生？为什么他出生的时候不干脆死了算了，也不至于给我遭来这么多祸害！每次我看到他的那张脸，就想直接捏碎，但我知道一旦这么做，我就要被他彻底毁了。究竟是谁给谁带来的伤害更大，你又知道什么？”
看着代英歇斯底里的样子，沈茵忽然一笑，愤怒和无奈：“陆舟一直以为，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不是‘凶手’时，才会那么兴高采烈地喊你妈妈，赶紧向你澄清。其实这不过是个幌子，即使没有他妹妹这件事，你也迟早会找个理由抛弃他。”
代英也露出笑容，眼眶发红，或因愤懑，或因不甘，或因其他情绪：“是啊，我一直就想着怎么抛弃他，他也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有这种想法，毕竟我打他骂他那么多次……我承认，我的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我都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黏着我，还要喊我妈妈，还要每次见我都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像是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一样……
他大可以和他妹妹一起掉进湖里，再一起被打捞上来，他为什么非要……非要活着，每天用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盯着我。他这样做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让我更加讨厌，我都不知道他跟在我身边活着的企图是什么……”
“把陆舟给你的钱拿出来。”沈茵不想再听代英继续说下去。
“什么？”
“那天在篮球场上，你和赵平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打算用你现在的女儿骗陆舟的钱。”
代英沉默了一会儿，冷淡道：“我没要他的钱。”
“那天下午我看到你跟他一起去吃饭了，你们最后还笑着抱了一下。”沈茵说话的语气也很冰冷，“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把你告到倾家荡产。”
“说了，我没要他的钱。”代英回忆着往事，沉吟片刻，“我是打算要的，但突然又不想要了。”
“我们没要他的钱，是真没要他的钱！”赵平揉捏着被沈茵伤害到的胳膊，一脸苦相，指了下桌子，“你看，你看，看到那打文件没有？刚从银行拿回来的房产抵押合同，打印纸都还是热乎的，我们要真拿了他的钱，还至于悲催成这副德行？
你别闹了，别闹了，今天本来就头大，让我安逸会儿……”
说完，赵平埋怨地看了代英一眼，小声嘟囔：“你们女人说起话……真狠。”
“我确实没有给他们钱。”陆舟在门口说道。
听到陆舟的声音，沈茵和代英同时一愣，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走吧。”陆舟来到沈茵身边，把沈茵的手牵住，对着代英微微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