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转校到一中，有不少手续要办，包括进游泳队的手续。
以他的能力，进一中游泳队不困难，在进行测试前，周扬找胡元要了一中游泳队的相关资料，包括队员们的历史成绩，以及通过一中游泳队进国家队的流程。
来到胡元办公室归还资料的时候，周扬见胡元埋头坐在办公桌前，用双手撑着脑袋，脸色不太好。
“胡教练，谢谢你的这些资料。”周扬把资料放在桌面上，“一中游泳队的综合实力，确实比育英游泳队要高出不少，而且国家队在这里招聘人的条件，比我想象中的要严苛很多。”
“进国家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胡元没什么心思地随口答道，“一中也只是一个平台而已，最终还是要看个人能力。”
“嗯，我目前的能力离国家队的标准还有很大差距，甚至与一中最优秀的那几位队员相比，都还有一定差距。”
胡元抬眸看着一脸认真的周扬：“你很急着进国家队？”
“没有哪个体育生会不希望快点进国家队吧。”
“那倒也不用这么急，以你的能力，进国家队是迟早的事，即便高中进不了，大学也肯定可以进。”
“这样的话，我来一中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胡元盯着周扬看了一段时间。周扬在提出想进一中游泳队时，胡元问过他原因，大差不差地知道了来龙去脉。
“你知道沈茵是故意让你把李荣招过来的吗？”胡元突然问，又说，“顺便帮李荣把底薪抬高了一倍。”
周扬露出惊异的样子：“是这样吗？”
“你现在是装作不知道吗？”
“没有，如果我知道她是故意在让我，我心里会留个底，不会那么卖力地把李教练招过来。”周扬坦然道，“而且，她如果真的在我背叛了育英游泳队的情况下还让我，我估计会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胡元抓住这三个字，“她让你这么舍不得？”
“对于喜欢的人，舍不得很正常。”
“还以为是舍不得她这个指导员呢，通俗点来说，还以为你是舍不得她这个教练。”
“即使只停留在教练和队员这个层面上的话，也会舍不得，她是个很好的教练。”
“既然她是个很好的教练，那你来我的游泳队干嘛？”胡元的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笑容，但语气很不耐，“既然你现在知道她是故意让着你了，你要不要考虑再重新回到原来的游泳队？”
“我说过，我想进一中游泳队，是因为这里能够给我提供更快进国家队的机会，这也是我目前最看重的事。既然胡教练和我有约在先，还希望在我履行约定把李教练招过来后，胡教练不要失约。”
这句话让胡元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你知道你招的李教练，是过来一中游泳队干什么的吗？”
“如果不是过来当副教练的，其他的就不知道。”
胡元看着周扬认真老实的模样，心头的气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该是说你笨，还是该说你憨？”
周扬沉默了会儿：“随便怎么说。”
胡元气笑。
“李教练是过来给我拆台的。”胡元索性自己解释了下，“但今天被我发现了，所以我会开除他。”
周扬沉默。
“三天后开除。”胡元补充，“我听说了育英那边招新教练的事，体育部给他们的期限还有两天，如果我现在就把李教练开除，他刚好可以凑准时间过去那边了。”
“想不明白，为什么胡教练跟育英游泳队那么过不去？我知道胡教练在沈指导那里碰过一些钉子，但难道不是胡教练做的不对在先吗？”
胡元冷眼看着周扬：“我对你应该不算差吧？你就不能在我耳边稍微说两句好听点的话？不要实话，要听着舒服点的话。”
周扬本想回答自己是实话实话，但胡元的最后一句话把他噎了回去，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算了。”胡元用手指敲打着周扬送过来的资料，“你要是夸我两句，指不定我还不习惯。我当年要是嘴乖，能跟教练说两句甜话，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还指望你夸我两句。”
周扬没太听懂胡元的话，觉得他在感叹什么。
看着资料上一中队员们的成绩，胡元言归正传：“你说的没错，以你目前的水平，与这里最优秀的队员比还有一定差距。但这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你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好好练习自由泳了，等半年过后，成为一中游泳队最优秀的自由泳运动员，并不是什么难事。”
“半年太久了。”周扬说道，“以我目前的自由泳成绩，在一中游泳队里只能做替补队员，也就是说，不一定能够代表一中上赛场。下次比赛的日期没多久就要到了，我要在此之前成为正式队员。”
胡元眉头皱起：“都说了，你不需要这么着急。”
“可能胡教练不理解我的心情吧，这个目标我必须实现。”
“短时间内要是实现不了呢？”胡元问，“当然，你能短时间内实现最好，那万一实现不了呢？把目标设置得太绝对，也不见得是件讨好自己的事。”
“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吧，我去游泳馆训练了。”
看着周扬远去的背影，胡元心中蓦然发慌：“周扬，你等一下。”
周扬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你别想一些歪办法。”
周扬回头，懵懂地看着胡元：“什么歪办法？不懂胡教练的意思。”
胡元犹豫片刻才回答：“一些不正规的途径……算了，你去训练吧，你也做不出来。”
周扬想了想：“什么事是可以判断哪些人一定做得出，而哪些人一定做不出的呢？”
胡元陷入沉思，一时竟觉得这个问题没那么好回答。就连对于人本身来讲，上一秒的自己也无法判断下一秒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但有些事对错分明，明知是错的，就别做了。”
“比如胡教练之前在育英贪污受贿的事吗？明知是错的，但还是做了。”
胡元被惹恼：“周扬，我发现你小子现在说话越来越欠了，我好歹也是在为你考虑，你怎么老反过来说我的不是？再强调一遍，别再用‘实话实说’这样的字眼做一些敷衍了事的回答。”
周扬本来想下意识来句“实话实说”，但被堵了回去，于是换上长点的版本：“只是觉得胡教练做这种事，有点令人可惜。
胡教练其实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心思有更多对的位置可以花。最后因为这件事被迫离开育英，其实真的怪不了沈指导，她做的是对的，你也觉得她是对的，只是结果对你不好。”
“年纪轻轻，啰里啰唆的，你去练游泳吧。”
周扬走后，胡元看着桌上的东西，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半天，后面有些烦躁地给自己点了根烟。盯着办公桌上的茶杯，不知不觉想到了中午何健安和李荣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两人为了套话，编出的那套谎言其实有很明显的漏洞。
当年，何健安在发现那个兴奋剂塑料瓶后，立刻找到胡元问责，胡元跪下来求他不要曝光这件事。何健安心软，准备和胡元好好谈一场时，胡元趁其不注意，拿起身边的重物打倒何健安，夺走塑料瓶，扔进了就近的下水道里。
他当时还后悔自己冲动了。掉进下水道里的塑料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他应该先冷静地藏好，然后再烧成灰。
其实何健安去下水道捡塑料瓶的概率实在太低，这一点完全可以用理智来否定。但是当他今天和李荣在游泳馆里一唱一和谈起那些事时，胡元没有多加思考就信了，以至于整个人才慌张起来。
还有李荣搜集他茶杯的事，现在想想，有些可笑。如果李荣来一中任职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拿到这么个证据，老婆孩子算是白有了。
沈茵。
这些一定是沈茵出的主意。
想到沈茵，胡元的整个人又烦躁起来。他不知道沈茵是怎么得知他和何健安当年的事，不过，这点现在对他来讲，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沈茵的企图。想要让当年的事得到澄清，想要中断他教练这条路的企图。
又是一件棘手的事，他想在沈茵的储藏柜里放些兴奋剂。
周扬刚才提到的一点，胡元并不否定。
他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沈茵做的事是对的，属于童话世界里很正确的说法。小偷罪犯也读过小偷罪犯最后被绳之以法的故事，小偷罪犯的目的和常人并无太大不同，或名，或利，不同的地方是手段可耻了些，但是受批评的，却往往是靠目的推测出的人性。
比如，惟利是图，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卑鄙无耻……这种人人都会沾上那么点的东西，然后再拿出来比个高低。
就像当初还在国家队的时候，他想在世界赛上拿冠军，所有的队员都想在世界赛上拿冠军，只是他拿到手了之后，就变成了何健安口中卑鄙的人。
如果被说是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他倒没什么太大怨言，即便这个冠军也不是靠卑鄙的手段得来的。为什么大家的目的都相同，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卑鄙的人？
好比上次在育英贪污受贿的事被沈茵曝光后，刘任说他是个贪婪的人，后来也有不少人这么说他。
他当时真想做个实验，放十万的现金在这群人中，他等着看这十万现金的结果。他比较欣赏沈茵的一点是，她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就事论事，不会就事论人。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他见不惯沈茵的根本原因，他觉得沈茵像是个游离在人性边缘外的机器，按照设定好的正义程序，执行着一件件正确的事。
类似于一个定制好的模范标准，自己的行为与她相比，仿佛是在对答案一样。很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令人不舒服。
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出神了很久，胡元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准备喝茶的时候，胡元凝视着杯子边缘，又想到李荣收集证据的事，心情瞬间被破坏，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一口没喝。
之前同周扬的对话，总会时不时让胡元惦记下。从座椅上起来后，胡元踌躇了会儿，还是决定去看看周扬的训练情况。
一中游泳池采用的是触摸板计时系统，这种计时系统能够精确地记录于运动员的比赛成绩，并把结果快速呈现在显示屏中。所以即便胡元站在游泳馆外，也能通过显示屏知道周扬每次的训练成绩。
游泳池前面有一把椅子，上面放着周扬的衣物。因为此时的游泳馆只有周扬一人在训练，在这个硕大的场地里，这些单个摆件倒是把游泳馆又显空旷冷清了不少。
胡元来到游泳馆窗外不久，周扬就完成了一次200m自由泳测试，成绩是1分54秒61.
很好的成绩。
但如果周扬的成绩不能控制在1分54秒以内，那也只能是替补队员。
周扬喝过一瓶水，休息片刻后，再次跳入泳池，浅浅的水花勾勒着身体流畅的线条，像一条刚从溪流游进江水的鱼，自在地徜徉于其中。不一会儿，周扬游到岸边，碰到触摸板，显示器上立刻出成绩：1分54秒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