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他逐渐对我形成了一种依赖感。
大概是因为只记得我这么一个人，也可能是因为失去修为之后没了安全感，他到哪儿都要拉着我一起。
看着他的眼睛，我又情不自禁想起情生那孩子。真的很像啊，像到我有时候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惹下了什么情债？
说到孩子......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扭过头看长生他捣鼓古宝斋新玩具的样子，盯着他的模样看了很久。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
有一天，他又拉着我的袖子，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孩子气呢？”我撑着下巴朝他笑了笑。
嘴上这么说，其实我就是在等着他像个小孩儿一样，开口央求我陪他一起去。
我尤其喜欢看他在我面前又哭又闹的可怜模样，大概是出于对他以前总是逞英雄的不满吧。
我本以为他是想拉我去人间逛花灯节，但那天他却拉着我的手往后山走了很久。
后山是一块还未开发过山林，因为没有居民，交通来往也不方便，我几乎没去过后山。
他牵着我的手，找到了一个藏在山林里的小草屋。
那草屋像是刚建不久的，实话说建的很一般，可能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我弄的，厉害吧？”他特别骄傲朝我地扬了扬下巴。
我看了看那弱不禁风的草屋，又看看他的那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最后无可奈何地扶了扶额。
“我打算以后把这儿改建成一个木屋，然后在这儿做一个小院子......哦对了对了，我打算把这地方，命名为大熊岭。”
“涂山没有熊。”
“相信我，肯定有，大概率睡在树洞里......起码两只！”
他兴致盎然地拉着我讲述着他的愿景，我表面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不过心里还是暗暗记下了他提到的每一处细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对我而言，这段时间像是每一个童话故事结尾，那个所谓“他们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延伸。
可惜，属于我和他的剧本，似乎并不美好。
他的伤越来越重了。
哪怕我把他的身体保养的比任何人都健康，但对于灵魂上的破损，却无可奈何。
他开始遗忘得越来越多，并且遗忘得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甚至前一天才盯着一个人的脸重复了上百遍名字，第二天再见到同一个人，仍然会露出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
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每天晚上，他都会偷偷趁我闭上眼睛之后，盯着我的脸看上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发红干涩。
他开始时不时问我要一些我常戴的小饰品，藏在衣袖里。
有一天我注意到他偷偷用毛笔在手臂上写着什么，趁他睡着后，我便拉开他的袖子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涂山容容”四个字。
我知道，他开始害怕了。
害怕有一天，会把我也忘掉。
我开始莫名产生了一些恨意，但我不知道我在恨什么。
妖师鲲鹏？姜昊天？好像都不是。
我大概是恨命运不公......但我没办法和命运讲道理，没办法揪着命运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负长生。
我又去了一趟神庭，找来了姜昊天。
他对我似乎很敬重，对长生也是。
只是在查看过长生的情况之后，姜昊天却只留给我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关于灵魂的治疗，神庭有很多记载，我曾经也救治过一些灵魂受损的个体。”
“但负先生所受的伤，超出了我的认知。断魂剑乃审判之剑，没有任何人能够硬扛一剑后活下来，妖师鲲鹏都不行。”
“再加上承受了妖师岁月史书的一击，很认真的说，哪怕太昊伏羲在世，也必然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能够活下来已是奇迹，我没办法在一个无法理解的奇迹上，创造另一个奇迹。”
“抱歉，小神无能为力。”
姜昊天说话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彻底掐灭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我和他签下了转世续缘。
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等得起。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姜昊天的下一句话却是：
“他的灵魂会越来越虚弱，大概率......没办法支撑他转世了。”
负长生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姜昊天，又转过头看我。
我没说话。
我没注意到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很安静地低着头，捧着一杯渐凉的茶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地便像是有一瓶墨水打翻在地，又逐渐晕染开来，除了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听到一些很吵的声音。
耳鸣声，心跳声和一些微弱凌乱的说话声杂糅在一起，像一根根丝线牵扯着我的心脏。
咔嚓！！！
一阵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传来，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回过头，发现我手里攥着一团碎掉的茶杯碎片，鲜血和茶水混杂在一起淌了一地。
直到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长生害怕忘记我时，是怎样的心情。
离开前，姜昊天给了我一个乾坤袋，说是对我和长生的补偿。
打开一看，无非是仙药仙丹，神兵法宝，灵石金银之类。
“......”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姜昊天。
尽管知道他是出于好心，但我还是想把那些东西用力扔在他的脸上。
长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先一步从我手里拿过乾坤袋，笑嘻嘻地送走了姜昊天。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
“喝点儿？”
他拿着一个小玉瓶贴到我的脸上，我这才注意到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坐到了我旁边。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
我没喝他递过来的酒，而是直接把他扑倒了。
酒洒了一地，我没在意，拼命地从他身上索取着属于他的气味，试图用这种方式抓住什么。
但越是试图挽留，心口的沉闷和那份无力感便越发强烈。
直到最后，我再也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松开他的一瞬间，失声哭了出来。
我和他的童话剧本，是悲剧。
长生的悲剧，是他不得不去拼命。
而我的悲剧，是拼命了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