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枯涩的嗓音在地窖中响起，陆清雅正呆愣愣地蹲坐在地窖的阴影之中，神色木然。
“陆清雅。”
奚瑶抿抿唇，慢慢靠近，“你……还好吗？”
“嗯。”陆清雅面色苍白，眼眶通红，唇角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又缓缓咽了下去，半晌，一声叹息才从唇边溢出。
昏暗的地窖中，却有柔和的莹光亮起。
奚瑶回头，便见幼时那个陆清雅的身形，同外面的人一样，化为万千流光，缓缓自地窖口，向着苍穹飘去。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地窖被冷光一照，莫名带了些狰狞的意味。
陆清雅抬头，喃喃道，“又要开始了。”
“开始？”奚瑶侧过脸，安静地看着他，“什么要开始了？”
陆清雅勾唇笑笑，眼中却蕴起了点点泪光，“一切……”
一切？
夜色退散，日光自地窖口照射进来，窖底泥土里混杂的血迹消失，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也瞬间消弥，窖中唯余蔬果瓜豆的清香。
奚瑶抬头，顺着地窖口往外望，耳中便清晰地听到了喧闹的笑语声。
“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
不知何时，陆清雅站到了她身边，颓丧地望着窖口的那一点天空，“到最后，他们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一次一次死在今夜。”
“小凤凰。”
他哽咽着笑了笑，“我救不了他们。”
陆清雅哀切凄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奚瑶低叹一声，就用力闭上了眼睛，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陆清雅，你得出去。”
离开这个地窖，也离开这处幻境，因为你的敌人不在这儿。
“我明白。”
不待她继续劝慰，陆清雅已经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的眼珠，调整好表情，还朝她扯了个惨淡无比的笑。
奚瑶沉默地看着他，耳中却已经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
头顶一暗，一把竹梯被人从地窖口放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爽朗洒脱的声音在地窖口响起，“哎哟，哪来的外乡人，怎么跑到我家地窖来了？”
窖口的尘土被竹梯一带，扑簌簌落了好些下来。
奚瑶眯着眼向上看，便瞧见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正提着半筐澄黄的瓜，顺着竹梯子往下走。
“我们路过村子想讨口水喝，路不熟，就掉下来了。”
奚瑶轻咳了两声，就殷勤地上前，一边帮着那名女子将半筐瓜放到窖中，一边轻声解释了几句。
地窖位置离村中心的大桑树不远，讨水怎么也讨不到这儿来。
女子却因着她刚才的帮忙，本就对奚瑶多了些好感，且幻境中人心思纯澈简单，是以心中虽有疑惑，竟然也没再追问，还将他俩给拉回了家。
“喝水好说，家里有新晒的薄荷叶，我去给两位煮一壶尝尝。”
将奚瑶和陆清雅带回家，按到长凳上坐好，那位自称银杏的女子擦了擦手，便笑吟吟地转身去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那边就响起火石击打时的脆响。
夏日天气燥热，三两蝉鸣自树梢传来，无端让人心情郁躁了几分。
陆清雅看了看天色，转身，就有些着急地看向奚瑶，“已经是下午了，日暮之时，那些人就要过来，可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陆清雅。”奚瑶抬眸，“有没有可能，制造这个幻境的人引你入局，不是为了让你救他们？”
陆清雅一愣，“什么？”
“死去的人不会再出现。”
奚瑶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眼睫缓缓覆下，也牢牢将眼底的情绪掩藏，“若这是一个，为了让你沉溺于其中，永不再醒来的美梦，那么事情，就不会在一次次结束后，又重来。”
“制造幻境的人目地应该很简单，他要你永远记住今夜。”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一直到你将今日的种种铭刻到骨子里。”
铭刻到骨子里？
陆清雅喃喃道，“可我已经记住了啊。”
“那些屠村之人呢？”奚瑶思索了一瞬，突然转移话题，“你可有尝试过击杀他们？”
陆清雅点头，“试过。”
奚瑶眉头一挑，继续道，“觉得他们实力如何？”
“实力……”陆清雅抿抿唇，眸中闪过一抹哀痛，稍缓了缓，他侧过头，目光顺着一侧低矮的院墙，望向村中心枝叶繁茂的巨大桑树，“一般。”
“我也觉得一般。”
奚瑶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撩了眼厨灶间溢散而出的水汽，轻声道，“可我二师兄说起屠村人时，虽未言明他们修为，却说那些人腰间的武器很厉害。”
“饶是他与罗浮，都险些着了道。”
她转头，定定看向陆清雅，“在这个幻境里，屠村之人的修为被弱化了。”
陆清雅一怔，不解道，“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奚瑶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木桌，不疾不徐道，“制造幻境之人，只想要你一个态度，所以他将出去的钥匙，放到了你能摸得着的地方。”
“什么意思？”陆清雅有些着急地挠了挠脑袋，“小凤凰，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东西？”
“我先说说我的猜测。”奚瑶无奈，“引你入幻境的人，是你的同村，他们想让你和他们走一样的路，去报仇。”
同村？报仇？
“报什么仇？那些恶人不是都已经被老沈和罗浮给清理了吗？”陆清雅还是有些不明白，皱着眉头道，“还有，什么同村，谁是我同村？”
“春桃和大黑。”
奚瑶顿了顿，瞟了眼他迷茫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缓缓道，“我问过二师兄，虽然我们还不确定陆家村覆灭的真相，但幕后之人应该尚在人世。”
“当时他清理的，应该只是善后的爪牙。”
奚瑶思索着垂下眼眸，这才继续道，“春桃和大黑和你一样，在那夜活了下来，之后，他们或许寻得了一些村子被灭线索，于是便踏上了报仇的路。”
“后面碰上了你，想拉你入局，也便做了这个幻境，而幻境破解的钥匙不在村民，而在那些恶人身上。”
“一次次回溯旧事，大约是为了让你对今夜的记忆更深刻，只有当你心中充满仇恨，誓要斩尽所有屠村人时，幻境才会真正结束。”
“为防你有心却出不去，所以制造幻境的人，才会将屠村人的修为弱化。”
瞥了眼努力消化消息的陆清雅，奚瑶垂下了眼帘，也就不再吭声。
炎热的午后，蝉鸣声依旧聒噪。
矮墙旁嘻嘻哈哈走过四五个孩子，正吵嚷着要比赛，看看谁抓蝉抓得最多。
落后两个小姑娘，手上却各捏着根细软的树枝子，尖端绕成一个圈，中间乱七八糟沾了好几层蜘蛛网，像是要去扑蝴蝶的模样。
等那些笑声消失在远处，聒噪的蝉鸣声，就多了丝悲凉的意味。
陆清雅目光追随着那些小孩儿的身影落向远处，语气酸涩，“春桃和大黑……”
“大黑化名肖舟，你见过的，而春桃……”奚瑶抿抿唇，略顿了顿，才叹道，“在魔渊你昏睡着，没有遇到她，我……见过刻着她名字的骨灰盒，不过也不能真正确定。”
“小凤凰。”陆清雅目光沉沉，“杀了所有恶人，幻境就会破解？”
奚瑶微微一叹，“应该是。”
“好。”陆清雅点头，“小凤凰，这件事，让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