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这个严防死守的劲头,不仅气坏了那些打他主意,想要攀上他或者陷害他的人,而且还阴差阳错让他成了皇帝和太上皇的下饭八卦。
俩人耳目灵通,在江远刚开始被人算计的时候就都知道了,但江远一连串的骚操作却也是真真切切让他们开眼界了。
家人们,谁懂啊,这人他是真的一点儿寻常路都不走啊!
父子俩就跟追连载似的,天天都要询问一下心腹下属,江远今天有没有使出新的自保招数。
江远可不知道那对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父子,竟然会闲到兴致勃勃的八卦他的这点儿事情,他满心都是对这些牛鬼蛇神的警惕与防备,一门心思只想在谢莞娘回来之前,好好保护自己与孩子。
是的,少数丧心病狂的家伙,连他和谢莞娘的一儿一女也没放过。
自从伴读遴选之事的风头彻底过去,谢莞娘就把安安和麟麟送去了她叔叔家。
她叔叔婶婶给家里孩子请了相当不错的各类先生,不仅谢莞娘,谢氏在京的其他族人,还有她叔叔一家的姻亲故旧,大家都和她叔叔婶婶打了招呼,把孩子送去了她叔叔婶婶家里求学。
是以现在安安和麟麟的日程还挺满的,毕竟他们不仅要跟着先生由浅入深的识字读书,而且还要学最基本的礼、乐、数、射、御。
下棋、书法、绘画、诗词歌赋、侍弄花草、女红、厨艺、管家理事、女德女戒这些,如果他们想学,谢家也有人能教。
唯一他们家没人教的练武这事儿,谢莞娘和江远家里又有大把人手能教。
当然,有师资力量,并不代表俩孩子就必须去学,或者必须学的有多么拔尖儿。
谢莞娘和江远作为父母,并没有给过他们太多学业方面的压力,除了必须识字、必须熟读大魏律令、必须会算账看账,两人既不强求孩子们一定得学什么,也不强求他们必须学到何种地步,并且如果他们课业跟不上,两人还会耐心地给开小灶,做课外辅导。
父母的这种态度,让俩孩子始终保持着对身边所有事物,包括需要学习的那些内容的好奇心与探知欲。
他们很乐意尝试新事物,也从来不会试图隐瞒父母自己在某方面的笨手笨脚,或者天赋不足。
麟麟还小,还处在只会庆幸爹娘对自己足够宽容的天真时段,安安却是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忧患意识和长远眼光。
她曾私下问过谢莞娘,如果她和麟麟一事无成、没有出息,爹爹和娘亲会不会很丢脸、很失望。
谢莞娘想象了一下安安设想中的这种情况,“不会。只要你们健康、平安、开心,做事有分寸、做人有底线,没有沾染恶习,没有鱼肉百姓,没有危害国家,娘和你爹就会非常高兴。”
做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人,然后简单幸福的过一辈子,未尝就不是一种圆满与成功。
她告诉安安,“你们就算没大本事,只要经营好爹娘留给你们的东西,你们也能一辈子平安顺遂、衣食无忧。当然,如果你们能成长的更加优秀,拥有更多的自保之力,爹和娘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孩子普通,她和江远确实不会打着所谓“恨铁不成钢”的旗号去打骂他们、嫌弃他们,但如果孩子能够出类拔萃,那么她和江远在将死之时,也确实可以更加安心的闭上眼睛。
简单来说就是,抱最大的期待,做最坏的准备,不给孩子制造不必要的压力与痛苦。
夫妻俩的这个态度,让安安和麟麟一跃成了在谢家求学的所有小孩儿里,最幸福的其中之二。
但俩孩子并没有因此就成绩一落千丈,知道爹娘希望他们更优秀,以后能够靠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安安小小的人儿,不仅开始自己主动发愤图强,而且还有模有样的开始监督弟弟。
好在跟她比起来,麟麟对读书不仅兴趣更大,也更有天赋,姐姐的监督不仅没有让麟麟闹情绪,反而还因为多了一次炫耀自己成果的机会,让这小家伙在被姐姐检查课业的这件事上,比安安自己都还要更加主动。
谢莞娘和江远暗中观察,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俩孩子的状态变化。夫妻俩乐见其成,便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由着这对姐弟自己折腾。
然而现在,江远却是不能再继续给予俩娃儿最大限度的自由了。
原因也很简单,有那极度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在意识到自己的种种算计,都无法突破他这边的防御圈后,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他和谢莞娘的一儿一女身上。
某天俩孩子从谢府出来,如往常一般乘坐马车回家,结果半路却遇到衣衫凌乱的一个年轻姑娘,一边朝着他们的马车狂奔,一边哭着不停喊“救命”。
在她身后,还另有一群来势汹汹、提着棍棒和绳索的壮汉,七嘴八舌的喊着“你给老子站住”“再跑信不信老子打断你腿”之类的话。
有随行的护卫们拦着,那姑娘也好,那些壮汉也罢,谁都没能成功靠近安安和麟麟乘坐的那辆马车,但他们围着安安一行人,吵吵嚷嚷、拉拉扯扯的,也确实妨碍到安安一行人回府了。
陪着安安和麟麟一起出门的海棠,叮嘱过俩孩子不要下车之后,就板着脸打开车门走出去了。
俩孩子虽然好奇,但也老实的没有跟着出去。
姐弟俩由各自的丫鬟小厮陪着,好奇地从门缝处观察情况。
看见车门打开,原本就哭的十分凄惨的那姑娘,立马哭的更厉害了。
她朝海棠伸出手,一脸凄楚可怜的不停求救。
海棠却对其中的一名护卫说了一句,“去把京兆府的巡街衙役请到这边来。还有五城兵马司的,让他们都出来干活儿。”
那姑娘哭声一顿,原本还试图拉扯她的那些壮汉也不约而同停下了原本动作。
被这场闹剧吸引过来的围观众人:......不是,这女人怎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要说这种富贵人家被当街拦车求救的情况,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还真不算少见,有些固然是确实被逼到绝路,所以不得不病急乱投医,但其中的绝大多数,却基本都是故意碰瓷。
和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碰瓷”不同,他们并没有故意把选定的碰瓷目标伪造成过错方,虽然本质上还是在制造自己是“受害者”的假象,但这个“加害者”,却是与他们的碰瓷目标截然不同的人或者势力。
遇到这种情况,被碰瓷的那些富贵人家,基本会有两种做法,一是随便丢些银子打发,敷衍了事,二是善心大发,把那身在水火之中的姑娘买下,带回自己家。
第一种做法既不会让人非议他们没有同情心,又不至于带个麻烦回家。
第二种做法则很容易被别有居心的人缠上,但也没关系,除了极少数傻白甜,绝大多数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小姐公子,都多的是手段对付那些对他们心怀恶意的人。
甚至他们都不用自己出手,家里的其他仆从,就能收拾的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后悔自己当时选择算计这户人家。
当然,这种抱着恶意而来的人其实数量很少,绝大多数用这种“求救”的方式碰瓷的人,最终所图也不过就是银钱、地位之类的现实利益罢了。
那些被买回某个富贵人家的姑娘,长得漂亮的,最终基本都会变成了那户人家某个公子的妾室通房,长得一般的,则基本会被安排个不在主子身边、也不那么重要的活计,然后等年岁到了,再被主家配给家里的其他下人。
这种未来在有权势、有地位、有财富的人看来,固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在那些出身贫寒、没办法靠正常手段改变自己人生的姑娘看来,这却已经是她们能够拥有的最好出路了。
甚至不只是一些年轻小姑娘,便是某些小伙子,机会合适时也是会选择碰瓷的。
别看他们身为男人,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下要比女人拥有更多脚踏实地,靠自己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他们却也还是会忍不住选择走捷径的。
看惯了富贵人家那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的惯常做法,围观诸人还以为今天也不会有任何新意了,所以他们议论的焦点,一直都是这姑娘长得好的好、追她的那些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背景、这被拦住的马车里坐着的又是哪家贵人、贵人到底是会给钱打发还是会直接买走这姑娘。
而海棠却一下就打破了这些人的固有印象,她既没有给钱,也没有把人买走,而是很较真的让人去喊京兆府的巡街衙役,以及五城兵马司负责这片的官兵。
不仅围观诸人对她的不按常理出牌感觉十分意外,就连原本闹得起劲儿的那姑娘和那群壮汉,也都被海棠的这处置方式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
两拨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那姑娘就再一次哭得梨花带雨,柔柔弱弱又凄惶无助的朝着海棠伸出了手,“救救我!夫人,求您救救我!”
海棠并没有给她靠近自己的机会,她一脸平静的站在车辕上,“我现在就是在救你。”
那姑娘一愣。
倒是为首的那个壮汉反应迅速,上前一步就要来抓那姑娘,“都说了让你老实点儿!再敢折腾,信不信老子打断你两条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等海棠派人过来阻拦。
然而海棠却一点儿没有吩咐护卫们出手阻止的意思,她淡定的站在那,用很是客观、冷静的语气对那姑娘说:“你别怕,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不管那些家伙是真的不在这附近,还是故意躲开这里,他们都必然不敢做的太过分。
海棠只需稍微拖延片刻,那些人不管是心里乐不乐意,行动上都必须按照她预期的那样,老老实实过来平事儿。
她视线扫过那姑娘和那群壮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还是在我大魏天子脚下,若是这样的地方都没有王法和公道,那我们又能去哪里寻求王法与公道?”
那姑娘不知所措,那为首的壮汉却道:“什么王法与公道!这小娘皮可是她亲爹卖给我们春风楼的,说破大天,我们也是占理的!”
周围人一听顿时三五成群议论起来,春风楼虽然不如京城最有名的三大花楼,但也是这里比较有名的一家青楼了。
合着这姑娘竟是被自己爹给卖去花楼了?
众人有的难以置信,有的对这姑娘同情无比,还有的人立马将视线投向海棠,暗搓搓催促她赶紧救这姑娘于水火。
海棠却并没有因此就说什么,“你们买这姑娘花了多少钱?我给了。”
她心说,这不是巧了么,她正好就知道这种情况的最正确处理方法。
她家公主曾经说过,在前朝,卖女儿入青楼的爹会被判处“徒一年半”,而青楼收买良家女子为娼,也会被判处徒刑或者流刑。
而在本朝,父亲卖女入青楼这种诱骗、贩卖良家子女的恶劣行为,会按略卖人口罪论处,若情节严重,可处绞刑。
青楼作为买方,会被视作与拐卖者同罪的共犯,情节严重的也可能面临死刑。
她用满是安抚意味的眼神看着那姑娘,“你放心,你既然有心跳出火坑,律法和官府就一定会给予你最大庇护。”
怕她不信,海棠还好心跟她普及了一下关于这事儿的大魏律法,“你反抗的如此激烈,他们却还是要逼良为娼,其恶行已经够得上判处绞刑的标准了。所以,等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你就彻底安全了。”
毕竟推她入火坑的人都要被判处绞刑了,这姑娘又哪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可能性?
海棠心想,我还真是善良啊。
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她家公主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读书,尤其是读律法,还真是格外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