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谢飞早早醒了。
窗外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城中村上空挂着一片灰蒙蒙的云。
他翻身起床,洗了把脸,照着镜子整理衣服。
镜子里那张脸看起来有些陌生——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胡茬。
才几天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大伟蹲在门口抽烟,看见他出来,扔掉烟头站起来。
“飞哥,真不让我跟着?”
“不用。”谢飞摇头,“你去夜市帮我盯着,看有没有王哥的人。”
“那……”
“有情况马上打电话。”
大伟张了张嘴,最终叹气,“行吧,你自己小心。”
谢飞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下楼。
楼道里还是那股霉味,墙皮大片大片往下掉。他踩着破碎的瓷砖,一步步走下去。
心跳得很快。
说不怕是假的。
金沙会所是南哥的地盘,去那儿就等于把脑袋塞进狼嘴里。
但他必须去。
必须亲眼见到姐姐,亲耳听她说清楚。
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夜市的摊贩支起铁架子,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烤肉和煎饼的香味。
谢飞走进一家小店,买了包烟。
老板是个胖女人,盯着他看了两眼,“小伙子,脸色不太好啊。”
“没事。”谢飞掏钱。
“是不是失恋啦?”胖女人笑起来,“年轻人都这样,看开点。”
谢飞没回话,接过烟转身离开。
失恋?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拦了辆摩的,报了金沙会所的地址。
司机回头看他一眼,嘿嘿笑,“小兄弟,去那儿玩啊?”
“嗯。”
“第一次去吧?”司机油门一拧,“那地方可不便宜,你带够钱没?”
谢飞摸摸口袋里仅剩的几百块钱,没吭声。
钱不够又怎样?
他今晚不是去消费的。
摩的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穿梭,喇叭声此起彼伏。路边的店铺陆续亮起霓虹灯,红的绿的蓝的,把整条街照得花里胡哨。
二十分钟后,摩的停在一栋五层楼前。
楼体刷着金色的漆,门口立着两根罗马柱。巨大的招牌上写着“金沙会所”四个字,每个字都镶着灯管,闪得人眼晕。
门口站着四个保安,黑西装白衬衫,个个人高马大。
谢飞付了钱,深吸口气走过去。
一个保安拦住他,上下打量,“干什么的?”
“找人。”
“找谁?”
“南……”谢飞顿了顿,“找小美姐。”
他不知道姐姐在这儿叫什么,只记得小宝说过这个名字。
保安眯起眼睛,掏出对讲机,“小美姐在吗?有人找。”
对讲机里传来嗞啦嗞啦的杂音,半晌才响起一个女声,“谁?”
“一个小子,十八九岁。”保安说着,又看了谢飞一眼,“长得挺嫩。”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让他上来。”
是姐姐的声音。
谢飞心里一紧,手心开始冒汗。
保安让开路,“三楼308,自己上去。”
“谢谢。”
谢飞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还要豪华。地面铺着黑色大理石,头顶吊着水晶灯。墙壁上挂着油画,不知道是真是假。
空气里飘着香水味,甜腻腻的。
前台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正低头玩手机。看见谢飞进来,抬眼瞟了一下,又低回头去。
谢飞找到楼梯,一步步往上走。
脚踩在厚地毯上,软绵绵的没有声音。
走廊很长,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门。门缝里透出暧昧的红光,偶尔传来女人的笑声和男人的低语。
他数着门牌号。
302,304,306……
308到了。
谢飞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又放下。
敲还是不敲?
会不会一推开门,就有人用枪顶着他脑袋?
会不会南哥就在里面等着他?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疯狂转圈。
但他还是敲了。
咚咚咚,三声。
里面安静了两秒。
然后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姐姐。
她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头发盘起来,化着精致的妆。完全不是记忆里那个素面朝天、穿着旧t恤的姐姐。
两人对视。
谢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喊“姐”?还是喊“小美姐”?
姐姐先开口,声音很平静,“进来吧。”
她转身走进房间。
谢飞跟着进去,顺手关上门。
这是一间套房。客厅摆着真皮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平板电视。落地窗外能看见整个城中村的夜景,密密麻麻的灯火像洒落的星星。
姐姐走到吧台前,倒了两杯水。
“坐。”她指指沙发。
谢飞没动,“姐……”
“叫小美。”她打断他,端着水杯转过身,“在这儿别叫我姐姐。”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心口。
谢飞愣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姐姐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你不该来。”
“我找了你快一个星期。”谢飞声音发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担心什么?”姐姐喝了口水,“我好着呢,吃得好住得好,什么都不缺。”
“那王哥呢?”谢飞盯着她,“他说你手里有东西,让我拿回来给他。”
姐姐的手顿了一下。
就一下,但谢飞看见了。
“王哥找过你?”她抬起眼,眼神变得锐利,“他说了什么?”
“他说……”谢飞深吸一口气,“他说你拿了他的货,要我帮他拿回来。不然就要我的命。”
姐姐沉默了。
她放下水杯,点了根烟。
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她的脸。
半晌,她才开口,“那批货不在我手里。”
“在哪儿?”
“不知道。”
谢飞急了,“姐,你别骗我了行不行?王哥那边我怎么交代?他……”
“我没骗你。”姐姐打断他,弹了弹烟灰,“货确实不在我这儿。”
“那在哪儿?”
“说了不知道。”
“你……”
“谢飞。”姐姐突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脸,“听着,这事你别管。回去告诉王哥,东西我拿不出来。”
她的手很凉。
指甲涂着红色的蔻丹,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谢飞抓住她的手腕,“他会杀了我。”
“不会。”姐姐挣开他的手,重新坐回沙发,“王哥不敢动你。”
“为什么?”
“因为他怕南哥。”
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谢飞咬牙,“所以你真的跟着南哥了?”
姐姐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是。”
“为什么?”谢飞声音拔高,“你明明可以找其他工作,为什么非要做这个?”
“因为赚钱快。”姐姐淡淡地说,“一个月顶你打工一年。”
“钱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姐姐弹掉烟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出来?为了看风景?”
谢飞被噎住。
他想反驳,但找不到话说。
姐姐说得没错。
她出来就是为了赚钱。
可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你跟南哥……”谢飞艰难地开口,“你们……”
“你想问什么?”姐姐抬眼看他,“问我跟他睡了没有?”
这话太直白。
谢飞脸一红,“我……”
“睡了。”姐姐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不然他为什么给我花那么多钱?”
谢飞脑子嗡的一下。
他知道会是这样。
从小宝那儿听说姐姐跟着南哥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
但真正听到姐姐亲口承认,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姐……”他的声音哑了,“你……”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姐姐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我做这些,都是我自己选的。”
“可你明明……”
“明明什么?”姐姐转过身,冷笑,“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以前那么单纯善良?”
她走到谢飞面前,弯下腰,和他平视。
“谢飞,人是会变的。”她一字一顿,“我以前是个傻子,以为只要努力工作,日子就能好起来。结果呢?累死累活一个月三千块,连房租都不够。”
“那也不能……”
“那我应该怎么办?”姐姐打断他,“继续做服务员?一天站十几个小时,被客人骂,被老板骂,然后拿着那点可怜的工资,租最破的房子,吃最便宜的快餐?”
她直起身,点了根新烟。
“我受够了。”
谢飞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女人虽然长着姐姐的脸,说话的语气却完全不同。
以前的姐姐温柔、坚强,总是笑着说“没事,有姐姐在”。
现在的她冷漠、刻薄,眼睛里只有钱。
“那批货……”谢飞咬着牙,“到底是什么?”
姐姐沉默了。
她走到吧台前,拿起酒瓶倒了杯威士忌。仰头喝下,然后又倒一杯。
“你别管。”半晌,她才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哥说……”
“我知道王哥想要什么。”姐姐打断他,“但他拿不到。”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了。”
谢飞一愣,“没了?”
“嗯。”姐姐点头,“被我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的?”
“烧了。”
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
谢飞愣住,“你烧了?”
“对。”姐姐又喝了口酒,“反正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一把火烧干净。”
“可是……”谢飞脑子有点乱,“王哥不会信的。”
“那是他的事。”姐姐说,“反正我没有。”
谢飞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看不出来。
姐姐的表情太平静了,就像真的烧掉了一样。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真的烧了,为什么王哥还要找?为什么南哥还护着她?
这批货绝对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门突然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