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纪录片风波与诗碑之谜
央视纪录片《诗仙与荆楚》的拍摄邀请函,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春日抵达的。李沛然拆开烫金封套时,一片东湖的樱花花瓣恰好飘落在信纸上,像是某种诗意的预告。
“国家级团队,三个月的拍摄周期,要跟拍我们整整一个春季。”许湘云凑过来看拍摄计划,眼睛亮了起来,“他们居然要在黄鹤楼、古琴台、东湖、岳阳楼……所有我们书中提过的地方取景!”
李沛然的手指在“学术顾问”一栏轻轻划过。按照大纲,这原本只是挂名职务,但他知道,真正拍摄时绝不可能只是摆设。穿越带来的那些记忆,那些在江夏城与李白对饮的夜晚,那些踏遍荆楚山水时记下的细节,都将成为拍摄中最珍贵的底色。
三天后,摄制组抵达武汉。总导演陈建国是个五十出头、留着山羊胡的学者型导演,见面第一句话便直入主题:“李老师,我们不想拍成普通的旅游宣传片。我想捕捉的,是李白诗歌里那种‘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苍茫,是荆楚山水千年未变的魂魄。”
李沛然心中一动。这话里的追求,竟与当年李白在黄鹤楼上远眺长江时的慨叹隐隐相通。
拍摄第一站选在黄鹤楼。清晨六点,晨雾未散,长江在薄雾中如一条青灰色的绸带。当李沛然站在楼顶,望着与一千三百年前几乎无二的江景时,那种时空交错感再次袭来。摄像机静静运转,陈导示意不要打扰——他捕捉到了李沛然眼中那抹超越时空的怅惘。
“李老师刚才那个眼神,”中午休息时,陈导激动地说,“那不是演出来的,那是真的见过盛唐江水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许湘云在一旁抿嘴笑了。她接过话头:“陈导,您知道为什么李白偏爱荆楚吗?不仅仅是因为山水。”
“哦?许老师请讲。”
“因为楚人的魂魄里有种不屈的浪漫。”她翻开随身带的《楚辞》,“屈原沉江前写的《怀沙》,李白流放夜郎途中写的《早发白帝城》,都是绝境中的歌唱。这种‘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劲儿,是相通的。”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年轻的编剧赶紧记录,摄像师悄悄将镜头转向了许湘云——这一刻,她不再是作家的妻子,而是真正走进这段历史的讲述者。
拍摄进行到第二周时,一场意外的争执让许湘云意外成了“学术顾问”。
那是在古琴台拍摄伯牙子期故事的相关段落。编剧写的解说词里有一句:“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从此绝弦,成为千古佳话。”
“这句有问题。”许湘云突然叫停了拍摄。
陈导一愣:“许老师,这是《吕氏春秋》里记载的典故,应该没错吧?”
“典故没错,但理解有偏差。”许湘云走到琴台遗址前,手指轻轻拂过石碑,“伯牙摔琴,不是简单的‘谢知音’,而是楚人‘士为知己者死’精神的极致体现。楚文化里,知音不是锦上添花,是性命相托。《楚辞·九歌》里山鬼等待恋人,‘风飒飒兮木萧萧’,等不到宁可化作山风——这是同一种决绝。”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摄制组:“而且,伯牙摔的是瑶琴,不是普通的琴。瑶在楚文化里是通灵之物,《山海经》记载‘荆山多瑶玉’,楚人认为玉能通神。摔瑶琴,等于斩断了自己与天地沟通的通道——这是比死更重的承诺。”
现场一片寂静。年轻的编剧脸涨得通红,陈导却眼睛发亮:“快,记下来!这段重新拍!”
那天晚饭时,陈导正式邀请许湘云担任纪录片的学术顾问。“许老师对楚文化的理解,不是书本上的,是融在骨子里的。”他感慨道,“您今天说的那些,我查了资料,确实如此。楚墓出土的漆器上,瑶琴图案常与龙凤并列,确实是通灵器物。”
李沛然在桌下握住妻子的手,心中涌起复杂的骄傲。湘云在唐代那些年,不仅学会了诗词,更在柳莺儿等楚地女子的言传身教中,真正读懂了这片土地的灵魂。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东湖磨山。时值四月,樱花如雪,摄制组准备拍摄李白游历题材的诗境再现。
按照剧本,李沛然只需在樱花树下朗诵《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但当摄像机对准他时,一阵东风吹过,漫天樱瓣如雨落下,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归来前,与李白在江夏城外桃林分别的场景。
李白那时已微醺,折下一枝桃花递给他:“沛然此去,不知何日再逢。愿君如这荆楚桃李,虽移栽四方,根不忘故土。”
李沛然闭上眼,再睁开时,心中涌起的已不是李白的诗,而是自己的句子。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纷纷扬扬的花雨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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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四月樱如霰,疑是唐时雪未销。
千载白云空自渡,一江春水尚迢迢。
故人已化鹤飞去,此地空余楼影遥。
忽有风来花满袖,始知身在楚山腰。
```
诗念完了,现场却迟迟没有声音。半晌,陈导第一个鼓起掌来,紧接着,整个摄制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李老师,”陈导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这首诗……这‘疑是唐时雪未销’,这‘故人已化鹤飞去’……这是能从当代人笔下写出来的吗?这分明就是李白站在这里写的!”
李沛然心中苦笑。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这首诗里的情感,确实有一半是属于那个时空的。东湖的樱花与江夏的桃花,现代的车水马龙与唐代的帆影橹声,在这一刻完成了重叠。
当晚,拍摄花絮里“李沛然现场赋诗”的片段被工作人员悄悄发到网上。等李沛然发现时,#当代李白#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三。
评论区炸开了锅:
“这诗真不是李白写的?我不信!”
“最后两句绝了,‘忽有风来花满袖,始知身在楚山腰’,这就是穿越千年还能共鸣的楚韵啊!”
“只有真正把魂留在唐代的人,才写得出这样的句子吧?”
许湘云刷着手机,笑着戳戳丈夫:“这下好了,陈导说要给你加戏,专门拍一集‘当代诗人与李白的隔空对话’。”
李沛然却望着窗外东湖的夜色,心中隐隐不安。那首诗带来的反响太大了,大到他开始担心——这种与唐代过于深刻的“共鸣”,会不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深究?
拍摄接近尾声时,一个意外发现让李沛然的不安变成了现实。
五月初,摄制组转场到襄阳隆中,准备拍摄诸葛亮隐居地的相关内容。在襄阳博物馆协助拍摄时,李沛然在仓库的待整理文物区,看到了一块残破的诗碑。
碑石只剩上半截,青苔斑驳,但刻字依稀可辨。当许沛然看清那首诗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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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山苍苍汉水碧,客子行吟暮云低。
莫道故人无觅处,此心长在白云西。
```
——这字迹,这诗风!
他太熟悉了。这是李白的字,是他亲眼见过无数次、在江夏酒楼题壁时龙飞凤舞的笔迹。而这首诗的内容……“莫道故人无觅处”,这“故人”指的是谁?最后一句“此心长在白云西”,西边正是长安方向,是李白终其一生想要建功立业的地方,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更让他心惊的是落款:天宝三载春。那正是他离开唐代的那一年春天。李白在他离开后,来过襄阳?刻下这首诗,是在怀念他这位“故人”吗?
“李老师?您脸色不太好。”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关切地问。
李沛然勉强笑了笑:“这块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月刚从南漳的一个古河道清理出来。风化严重,还没正式鉴定。”工作人员翻了翻记录,“初步判断是唐代遗物,但诗的内容不在《全唐诗》里,可能是佚诗。”
陈导闻讯赶来,听了情况后兴奋不已:“这可以做成纪录片的高潮啊!李白佚诗现世,内容还和羁旅怀人有关——咱们可以在片尾用这个悬念!”
拍摄继续进行,但李沛然的心思全在那块诗碑上。趁休息间隙,他借口研究碑文,用手轻轻抚摸那些刻痕。就在指尖触到“白云西”三个字时,怀中的那枚唐代玉珏突然微微一热。
极轻微的热度,转瞬即逝,却让李沛然的心脏狂跳起来。穿越归来后,这玉珏一直如普通古玉般沉寂,此刻的异动绝非偶然。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对陈导说:“这首诗的发现地,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当然!明天就去南漳!”
当晚,李沛然在宾馆房间里辗转难眠。许湘云察觉了他的异常,轻声问:“是那首诗碑有问题?”
“是李白的真迹。”李沛然压低声音,“而且,落款时间是我们离开的那年春天。诗里的‘故人’……很可能指的是我们。”
许湘云坐起身,月光照在她惊讶的脸上:“你的意思是,李白在我们走后,特意去了襄阳,还刻了这首诗?”
“更让我在意的是玉珏的反应。”李沛然取出那枚温润的古玉,它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它今天发热了,就在我触摸诗碑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与困惑。穿越的因果,似乎并未随着他们的回归而彻底终结。这块突然出现的诗碑,是历史的巧合,还是某种未完成的回响?
窗外,汉江的流水声隐约可闻。李沛然想起李白在黄鹤楼上说过的话:“江河万古流,人事几回新。今日一别,或许后会无期,但诗文传世,便是永生。”
如果诗能穿越千年,那么情感呢?承诺呢?那些在唐代未尽的缘分,是否会以另一种方式,在现代继续它的轨迹?
第二天清晨,摄制组驱车前往南漳。车上,陈导滔滔不绝地讲着今天的拍摄计划,李沛然却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荆山山脉,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那块诗碑,或许不只是历史的遗物。它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连接着两个时空、至今仍在运作的钥匙。
而玉珏的异动,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