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如恶念之潮具象化，于死寂中卷过，蚀骨掠魂的冰寒之力，仿佛亿万无形冰刃剐削着神魂与骸骨。一片尖锐的黑暗碎片倏忽掠过，金凡左侧脸颊顿时血箭迸射，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狰狞浮现，刚沁出的血珠尚未落地，便被周身缠绕的无形锁链狞笑着吮吸殆尽。
“嘶——”金凡痛得双目骤闭，意识在昏沉边缘如断线纸鸢般飘摇欲坠，只差一线便要彻底脱缰。
“痛苦吗？虚弱吗？卑微的蝼蚁……”
那低语如跗骨之蛆，死死缠上他最后一缕摇摇欲坠的意识。此声绝非咽喉所发，更似亿万怨魂在朽骨上刮擦的阴毒嘶鸣，无孔不入，将他脑海中每片阴暗角落的恐惧残片都翻搅出来：
“看见你师兄了吗？叛徒的鲜血何等温热……只需你轻轻一点头，便能亲手捏碎他的喉咙……”
一幅逼真到令人窒息的幻象骤然烙印入识海——大师兄江枫！那个曾温和宽厚指点他修行、总笑着将他护在身后的师兄，此刻竟被一只巨手死死按在地上，紫黑指印深陷喉间，面色灰败如死灰，双目因窒息而暴凸。他绝望地盯着金凡，瞳孔中燃烧的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眼前之人深入骨髓的失望与痛楚。“不——！那不是我！！”金凡猛力甩头，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喉咙深处爆出野兽般濒死的沙哑嘶吼。
“你渴望力量……却又死死抱着那虚伪的仁慈不放……”另一个低语响起，质感截然不同，沙哑中带着致命的诱惑，如最醇厚的毒酒，“可怜的小家伙……如此孱弱，任人鄙弃轻视……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化为焦土……”
幻象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至。
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金凡端坐于白骨为基、魔玉为阶的恢宏帝座之上，暗紫魔纹如活蛇般在眼瞳与古铜色肌肤上游走，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
大殿由泼墨般的暗夜幽岩筑成，宏伟磅礴，却处处透着冷硬的杀伐戾气。殿外尸骨成山，黑鸦在腐肉中振翅，发出凄厉的啼鸣。更触目惊心的是玉阶之下，曾将他踩入泥泞的玄清宗长老、夺他机缘的执法堂弟子……尽皆跪伏在地，浑身战栗如风中秋叶，昔日飞扬跋扈的眼眸被极致的怖惧挤得变形。
“魔尊饶命！”“金大人开恩！”他们额头撞地，鲜血混着污泥在黑玉阶上蜿蜒，苦苦哀求着帝座上那道身影垂怜。而王座上的“金凡”，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染血的指尖，下方便骤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噗嗤”一声，那修士便如被无形巨力攥住的烂泥般爆成血雾。
真正的绝望，如滚烫熔岩灌入心脏裂缝。一股原始的兽性在血脉中咆哮——力量！足以碾碎所有屈辱、撕裂所有背叛的终极力量！“答应它！！”这念头在喉头灼烧，几乎要破体而出。只要应允，便能终结这无尽折磨，便能……报仇雪恨！力量仿佛已在掌心流转，那甘美的诱惑几乎麻痹了所有神经，连锁链腐蚀肌肉的剧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就在意志堤坝即将彻底崩决的刹那——
一件硬物的微凉触感，透过破碎的衣衫，死死抵在他左胸心口——那是娘留下的骨簪！
娘亲临终时气若游丝的叹息，此刻竟清晰如昨，拂过灵魂深处：“凡儿……莫贪……莫执……清白坦荡度日……便是娘最大的心愿，最大的福分了……”
那簪子何其粗陋！不过是凡俗集市上三文钱就能买到的兽骨磨成，灰白粗糙，边缘还带着没打磨光滑的毛刺，摸在指尖硌得人生疼。
然而，正是这朴素骨簪上几个模糊的花瓣刻痕，以及簪尾那简陋勾卷的小鱼形状，曾在无数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寒夜，伴着娘亲断断续续的童谣，轻轻扫过他冻得发红的额发。那带着薄茧的温柔抚摸，曾无数次熨平他被欺凌的委屈，是他漂泊灵魂唯一的锚地。
轰然一声巨响，幻象中的宏伟王座土崩瓦解，烟尘四散；江枫绝望的瞳孔、修士们惊恐的面容、魔纹蚀骨的冰冷……尽数如冰雪般消融；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力量狂潮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蚀心锁链勒骨的剧痛。那股足以吞噬一切的诱惑，终如燃尽的残灰，飘散无踪。
蚀心魔狱最深的绝望，最残忍的酷刑，从来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此刻此境——眼前只剩赤裸裸的抉择：一边是万丈深渊，向下沉沦便能换取喘息与复仇神力；另一边是千钧重担，需以血肉之躯扛起“清白”二字，在孤绝痛苦中艰难前行。
他仿佛已看见，心底那点象征良知的火星，正被无边黑暗狂风骤然吹得摇摇欲坠，几近熄灭。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从灵魂深处炸响！金凡以残躯为堤，以神魂为坝，意志的洪流骤然汇聚，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死死挡住了那来自深渊的引诱！
“铮——！”蚀心锁链猛地收紧，墨黑液体沸腾如滚油，怨毒意志化作万钧魔山碾落！“咔嚓”声响彻魂海，筋骨寸断，血肉被锁链绞成肉泥，仿佛整具身躯都要化作齑粉，流淌进这片黑暗死域！心脏被灼热的魔焰贯穿，肺叶化作焦炭，连神魂都似要被这酷刑碾成齑粉！
魔狱意志在虚空中咆哮：“不知好歹的蝼蚁！给本狱死——！”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意识，就在肉身即将彻底崩解的刹那——金凡死死攥住心口的骨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其按入血肉！
“咔嚓”——细微的碎裂声在死寂魔狱中荡开涟漪。
灰白的骨簪断成数截，粗糙表面还留着母亲当年打磨时的指痕。唯有那片刻着小鱼的簪尾碎片，静静嵌在他血肉模糊的胸膛，上面凝固的一滴鲜血，宛如一枚永不褪色的朱砂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