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杨家小院,暑气渐消。
孙氏收拾了碗筷,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催着孩子们轮流洗澡。安安和军军玩闹了一天,洗完澡就哈欠连天,被孙氏早早哄上了炕。
王若雪和杨冬梅在东厢房看书,偶尔传来低低的讨论声。
王十一和孙继民在院里树下摆了棋盘,借着屋檐灯光下对弈,孙小英托着腮在旁边观战。
堂屋里,杨平安给大舅泡了杯茶——正是江明远让捎来的那盒茶叶。
沸水冲下去,杨平安又偷着往里滴了点灵泉水,一股清冽的香气在屋里漫开。
“好茶。”孙长生端起杯子闻了闻,却没有立刻喝。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杨平安,昏黄的灯光下,平安的侧脸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但眼神里依然保持着少年人的清澈和坚定。
“大舅,”杨平安先开了口,“您能来,我心里特别踏实。”
孙长生放下茶杯:“平安,跟大舅说说,信里提的那个新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门边,朝院里看了看——王十一他们正下棋下得投入,没人注意这边。他轻轻掩上门,回到桌前坐下。
“大舅,”他的声音压低了,却格外清晰,“我们在研发一种新型的军用吉普车,厂里代号‘卫士-1’。”
孙长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不是普通的车。”杨平安的眼神变得灼热,“它的越野能力、载重、可靠性,都远超现在部队在用的型号。如果成功了,能大大提升咱们部队的机动能力。”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手绘的草图,铺在桌上。
虽然只是铅笔勾勒的线条,但车辆的结构、布局一目了然。
孙长生虽然不是技术出身,但在省工业系统工作多年,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仔细看着那些图纸,越看心里越惊。这车的设计理念太超前了,很多结构他闻所未闻。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孙长生问。
“三姐,三姐夫和顾云轩——就是我那个同学,我们四个人一起。”杨平安说得很谦逊,“但主要思路是我提的。”
孙长生抬头看着外甥,突然想起那款震惊部里的“东风-1”拖拉机。当时他拿到技术参数时也是这种心情——既骄傲,又隐隐担忧。
“平安啊,”孙长生斟酌着词句,“你知道,一项重要的技术问世,会带来什么吗?”
“我知道。”杨平安的回答干脆利落,“荣誉,关注,还有……麻烦。”
他能这么清醒地说出来,反而让孙长生松了口气。
“那你还……”
“大舅,”杨平安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的光芒在灯光下像跳动的火焰,“您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孙长生摇头。
“我怕浪费。”杨平安一字一顿地说,“怕浪费了这个时代给我的机会。”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会冒出很多想法——怎么造更好的车,
怎么设计更先进的机器,甚至……怎么让咱们国家自己的枪炮、坦克、飞机,不比别人的差。”
孙长生的手微微一抖,茶杯里的水荡出几滴。
“大舅,我不是在说大话。”杨平安深吸一口气,“您知道‘东风-1’吧?那只是开始。
我想从这辆吉普车开始,一步一步,把咱们县的机械厂,慢慢变成一个能为国防出力的地方。”
他指着图纸上的车:“这辆车要是成了,下一辆就是装甲运兵车。再然后,是轻型火炮的牵引车。等咱们有了足够的经验和技术积累,也许有一天,咱们能造出自己的坦克底盘。”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孙长生心里激起千层浪。他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年,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平安啊,”孙长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
“我知道。”杨平安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可大舅,咱们华国人最不怕的就是难。当年打倭国人难不难?打老J难不难?抗m难不难?不都过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却更显坚定:“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大本事,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做,如果因为怕难、怕麻烦就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堂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孙长生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中带着回甘,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当年在战场上,战士们用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钢铁洪流;
想起了建国初期,一穷二白搞工业的艰难;想起了这些年,看到国外先进装备时心里那种复杂的滋味——羡慕,不甘,还有深深的责任感。
“平安,”孙长生放下茶杯,目光如炬,“你跟大舅说实话,你们这个项目,现在到什么程度了?需要什么?”
杨平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样车的核心部件已经有了突破,但材料、工艺都还有很多难题。最缺的是三样:一是特种钢材,二是精密轴承,三是有经验的老师傅。”
“还有,”他补充道,“我最近发现,厂子周围有些生面孔在转悠。虽然可能是我想多了,但……”
“你不是想多了。”孙长生摆摆手,“你的警觉是对的。一项重要技术,就像黑夜里的明珠,自然会引来各方的目光。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他站起身,在堂屋里踱了几步,突然停住:“平安,你刚才说的那些——从吉普车到坦克,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杨平安也站起来,身板挺得笔直,“大舅,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像做梦。但梦想要是不敢做,就永远实现不了。”
孙长生看着外甥,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比那时的自己更清醒,更坚定,也更有智慧。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和决断:“好!好!咱们老孙家,出了你这么个有骨气、有抱负的孩子!这是咱家的骄傲!”
他重重拍了拍杨平安的肩膀:“平安,你放手去做。材料、设备、人才,这些硬骨头,大舅帮你啃!至于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魉……”
孙长生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大舅我在省里工作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外甥,谁敢动咱们国家的好苗子!”
这番话像定心丸,更像冲锋号。
杨平安只觉得鼻尖一酸,这么多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第一次有了坚实的后盾,有了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长辈。
“大舅,”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
“谢什么!”孙长生眼眶也红了,“你是在为国效力,为民族争光!该说谢谢的是大舅,是咱们这个国家!”
他重新坐下,神色严肃起来:“平安,咱们得定个章程。
第一,核心技术必须严格保密,参与的人要可靠。
第二,你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大舅帮你想办法。
第三,安全问题不能马虎,我会安排。”
“还有,”他顿了顿,“你舅公那边,我会去说。有他老人家在省里坐镇,很多事会好办得多。”
杨平安用力点头。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夜深了,院里的棋盘早已收摊,西屋的灯也灭了。
堂屋里,舅甥俩的谈话还在继续。从技术细节到人员安排,从近期目标到长远规划,越聊越深,越聊越透。
窗外,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