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下葬后的第二天,庄子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苏清栀坐在药房里,面前摊着一本账本,手里拿着毛笔,却半天没落下一个字。墨临渊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盯着账本发呆,眼圈有点红。
“在算什么?”他走过去。
“算王管事的抚恤金。”苏清栀声音闷闷的,“按庄子规矩,因工死亡抚恤五十两。但他是被胁迫的,不算纯因工……再加五十两精神补偿。家里有婆娘,按每月二两生活费算,一年二十四两,先给五年……总共二百二十两。”
她顿了顿:“可我账上现在能动的现银只有一百八十两。还差四十两。”
墨临渊在她对面坐下:“差的那四十两,本王补上。”
“不行。”苏清栀摇头,“这是我自己要给的,不能动您的钱。再说您还欠我劳务费呢,再借您钱,这账就更算不清了。”
“那就从剿匪赏金里预支。”
“那得等抓到教主,万一抓不到呢?”苏清栀把笔一扔,“实在不行,我把那三株人参卖了,能凑够。”
墨临渊看着她较真的样子,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苏清栀,你是在难过。”
“我没难过。”苏清栀嘴硬,“我就是……算账算得头疼。”
“那你眼睛红什么?”
“算盘灰进眼睛了!”她别过脸去。
墨临渊没拆穿她,只是倒了杯茶推过去:“王管事的死,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苏清栀盯着茶杯里的倒影,“但我要是早点发现不对劲,要是没演那场‘思’的戏,也许他就不会死。”
她抬起头,眼圈更红了:“王爷,我第一次觉得……算账算不清了。一条人命,到底值多少钱?二百二十两?还是二百二十万两?我算不出来。”
墨临渊沉默片刻,忽然说:“那就不算。这笔账,记在教主头上。等抓到他,让他连本带利还。”
苏清栀吸了吸鼻子:“那得收利息,利滚利,滚到他倾家荡产。”
“好。”
“还得收精神损失费,我因为这事都算不清账了,严重影响工作。”
“好。”
“还有误工费、医疗费——我眼睛真进灰了,得买眼药水,一钱银子呢。”
“……好。”
苏清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王爷,您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惯坏就惯坏。”墨临渊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本王养得起。”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依娜冲进来,手里捧着寻踪蛊的笼子,脸色煞白:“王妃!王爷!不好了!世子……世子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苏清栀立刻站起来。
“寻踪蛊刚才突然狂躁,指向后山悬崖方向,而且……”阿依娜咽了口唾沫,“蛊虫背甲变成了血红色。这是……大凶之兆。”
血红色?苏清栀记得阿依娜说过,寻踪蛊的背甲颜色代表目标状态:绿色安全,黄色警告,橙色危险,红色大凶。
“走!”墨临渊已经拔剑。
三人冲向后山。路上,苏清栀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世子遇害了?受伤了?还是……
到了悬崖边,寻踪蛊直接朝下飞。这次它没走那条隐蔽的小路,而是径直飞向悬崖底部!
“下面有东西。”墨临渊眯起眼睛。
悬崖深不见底,雾气缭绕。苏清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这是她特制的“探路烟”,点燃后扔下去,烟雾会显示气流方向,间接反映下面的地形。
竹筒扔下去,烟雾在崖底盘旋片刻,突然被吹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个洞口!
“下面有山洞!”苏清栀说,“而且气流通畅,说明洞很深,可能通到别处。”
“下去。”墨临渊当机立断。
这次准备充分。绳子、钩爪、火把、解毒药……苏清栀还特意带了一包石灰粉——万一遇到毒虫毒蛇,撒石灰能暂时驱赶。
下到崖底花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落地后,苏清栀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崖底是一片平坦的谷地,草木茂盛,那个洞口就在崖壁上,被藤蔓遮掩着。
寻踪蛊已经飞进洞里。三人跟进去,洞里很黑,火把的光只能照出几丈远。但越往里走,空间越大,而且……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不像天然洞穴。”墨临渊摸着洞壁上的凿痕,“至少被改造过。”
又走了一段,前方突然出现亮光——不是火光,而是某种矿石发出的幽蓝荧光。借着荧光,他们看清了洞里的全貌。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地面也有石笋耸立。而在溶洞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
躺着一个人。
是李玄策。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还活着。但四肢被特制的铁链锁在石台上,铁链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玄策!”苏清栀冲过去,第一时间检查他的状况,“脉搏虚弱,但稳定。没有外伤,应该是被下了迷药。”
她掏出解毒丹塞进李玄策嘴里,然后开始研究那些铁链:“这锁……没见过。阿依娜,认识这些符文吗?”
阿依娜凑近看了看,脸色变了:“这是……‘锁魂链’。苗疆禁术之一,能锁住人的三魂七魄,让人陷入深度昏迷,但肉体不死。解链需要特定的咒语和……施术者的血。”
“教主这是要干什么?”墨临渊握紧剑柄,“把人囚禁在这儿,又不杀……”
“他在等我‘悲’。”苏清栀忽然明白了,“王管事的死是开胃菜,世子这样才是主菜。他要我看在乎的人一个个出事,让我真真切切地‘悲’。”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而且我猜,他就在附近看着。对吧,教主?”
溶洞里回荡着她的声音。片刻后,从钟乳石后面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脸上戴着一张木雕面具——面具很粗糙,像是随手刻的,但那双眼睛……苏清栀认得。
就是在井底偷袭她的那个人。
“王妃聪明。”声音嘶哑,显然是伪装的,“‘悲’情已触发,效果不错。不过还差一点火候。”
“差什么火候?”苏清栀冷冷问。
“差你亲眼看着他死。”面具人说,“不过别急,三天后,我会让你看到。现在……请回吧。”
墨临渊剑尖指向他:“你以为你能拦住本王?”
“拦不住。”面具人很坦然,“但杀了我,就没人知道解链的咒语。三天后,锁魂链会自行收紧,勒断他的四肢,最后绞碎心脏。到时候,王妃的‘悲’就完整了。”
苏清栀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你三滴心头血,现在。换解链咒语。”
心头血?现在?
苏清栀脑子里飞速计算:三滴心头血,按玄真子的说法会影响元气,需要至少休养一个月。一个月误工费按每天一百两算,三千两。营养费、医药费加起来至少五百两。总共三千五百两。
而世子一条命值多少钱?无价。
但这明显是陷阱。取了血,教主可能当场翻脸,不解链甚至直接杀人。
“王爷,”她低声对墨临渊说,“您能几招拿下他?”
“三招。”墨临渊很肯定。
“好。”苏清栀点头,然后对面具人说,“我可以给血,但得先看到诚意——至少告诉我,世子为什么会在这儿?”
面具人似乎早料到她会问:“他自己走进来的。”
“什么?”
“三天前的夜里,世子独自来到后山,跳下悬崖——当然,他用了绳索。然后走进这个洞,自己躺上石台,让我锁上。”面具人语气平淡,“他说,这是他的选择。”
苏清栀愣住了。李玄策自己来的?为什么?
她看向石台上昏迷的人,忽然想起那天发现他失踪时,房间里过分整齐的样子……像是提前收拾好的。
难道……
“他是在替我挡灾。”苏清栀喃喃道,“他知道教主要对我下手,所以主动当人质,想打乱教主计划……”
面具人鼓掌:“王妃果然聪明。可惜,聪明救不了人。现在,血给我,我给他解链。否则三天后,你就能收获一具尸体——以及完整的‘悲’。”
苏清栀握紧拳头。她在权衡——硬抢,可能伤到世子;妥协,可能落入更深的陷阱。
就在她犹豫时,石台上的李玄策突然睁开了眼睛!
“清栀姐姐……别给……”他声音虚弱,但清晰,“他是骗你的……解链咒语是……是……”
话没说完,面具人突然挥手,一道黑光射向李玄策!
墨临渊剑光一闪,截住黑光——是一枚淬毒的飞镖。但就这一瞬的耽搁,面具人已经冲向洞口!
“拦住他!”苏清栀喊。
墨临渊追出去,阿依娜也放出蛊虫。但面具人速度极快,而且对地形极其熟悉,几个拐弯就消失在黑暗中。
溶洞里只剩下苏清栀和李玄策。
“玄策!”苏清栀扑到石台边,“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李玄策扯出个难看的笑,“清栀姐姐……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
“闭嘴,省点力气。”苏清栀检查铁链,“这锁怎么解?你刚才说咒语是什么?”
“咒语是……”李玄策艰难地说,“是……一个铜板……”
“什么?”
“一个铜板……”李玄策重复,“他说……只要你在石台上放一个铜板……锁就会开……”
苏清栀愣住了。一个铜板?这是什么鬼咒语?
但她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钱——这是她随身带的,用来算卦(其实是心理安慰)。她把铜钱放在石台上。
“咔哒。”
铁链真的开了。
李玄策四肢恢复自由,虚弱地坐起来:“看……我没骗你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清栀扶住他,“你为什么自己来这儿?那个面具人是谁?”
李玄策喘了几口气,才慢慢说:“那天晚上……有人在我房间留了字条……说如果我不主动来这儿,他就对永宁公主下手……我没办法……”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公主?”
“嗯……”李玄策点头,“而且我想……如果我在这儿,说不定能摸清教主的底细……但我没想到,他给我下了迷药,还用锁魂链……”
苏清栀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忽然鼻子一酸。
“笨蛋。”她骂了一句,眼泪却掉下来,“你的命就值一个铜板?那我给你二百二十两,你是不是要把命卖给我?”
李玄策笑了:“清栀姐姐……你哭起来……真难看……”
“闭嘴!医药费涨到三百两!不还清不准死!”
溶洞外传来脚步声,墨临渊和阿依娜回来了。
“人跑了。”墨临渊脸色难看,“但对地形太熟,没追上。”
“先回去。”苏清栀扶起李玄策,“这里不安全。”
一行人离开溶洞。在洞口,苏清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石台,还有石台上的铜钱。
一个铜板换一条命。
这笔账,她记下了。
等抓到教主,她要让他用命来还。